“没关系,您过去吧,这儿有我。”沈衍和对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杨老师的同事,让我和她聊聊。”心理专家听后顿时放了心,点点头和沈衍小声说了几句,随后带上门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沈衍和杨茜,他从旁边倒了杯水,放到杨茜面前,声音平静温和的说:“杨姐,是我,要不要帮你叫医生?”杨茜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荡着空洞的神情,茫然的摇了摇头:“他打的对,是我害死了女儿的……”“那些人”沈衍看她这个样子,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试着劝了她几句。可杨茜却不哭不叫,像是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一直摇头呢喃,低声自语,反复的说着那句:“是我害死瞳瞳的,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这种情况下,哪怕沈衍的话语再怎么有力,也打动不到她的心。或许本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体会这种丧子之痛,理论上的大道理说的再多,遇到这样惊天动地的痛楚时,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毫无用处。连沈衍这样从来都能冷静理智的人,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剖析她的心理状态,只能是在她心上再狠狠的插上一刀而已,心理辅导的目的是疏解受害人的创伤,而不是加重。偌大空旷的询问室里,一直回荡着杨茜低低的声音,直到她嗓音都有些发哑,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才终于停止。沈衍递上水杯,说:“喝口水。”杨茜木然的接过水杯,举到唇边时,忽然抬头问了一句:“法医说,瞳瞳是溺死的是吗?”沈衍胸口微窒,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初步检测的死亡原因是溺亡。”“那她临走之前,肯定喝了好多水,她平时不爱喝水,多喝两口都会闹,喝了那么多,她得多委屈啊……”杨茜盯着水杯,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受了那么多罪,都是妈妈不好……瞳瞳,你会不会恨死妈妈了?”杨茜手上用力,把纸杯都捏的变了形状,水顺着桌沿递到了她的套裙上,她却顾不上擦,也顾不上躲:“瞳瞳,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不会放过那些人的,妈妈一定会的……瞳瞳……”眼泪的闸门一旦开启,浓烈的情绪就一发不可收拾,杨茜哭的几乎虚脱,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椅背上,身躯瘫软,手里却还紧紧的攥着纸杯不肯松手,口中像复读机一样不停的念着:“妈妈会替你报仇的,瞳瞳……妈妈一定会,我会亲手送那些人下地狱的!”沈衍在一旁静默的听着,偶尔眼眸中会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后又归于平静。在杨茜沉默的时候他帮她把情绪引导了出来,而现在她终于肯用力宣泄,他多说无益,沉默最好。其实在学校里,他对杨茜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是同系带少年班的老师,在办公室遇到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但杨茜怎么说也是帮过他和展锋一次,无论是站在哪一个立场上,沈衍都希望能帮她一把。这时,刚刚出去的心理专家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杨茜在掉眼泪,他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沈衍肩膀小声说了句:“辛苦了,多谢!”沈衍摇了摇头,屋里这个情况,也不方便问周锦鹏的状况,就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出房间。刚出来没几步,恰好碰上从拐角处过来的展锋,两人换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走到了楼梯口。展锋递给他一支烟问道:“情况怎么样?稳定了吗?”“她丈夫刚才打了她一巴掌,整个人都受了刺激,夫妻俩情绪都不行,这时候问话也是白问。”沈衍偏头点了烟,看了看掌心嗤笑了一声,“回国别的没长进,烟瘾倒是大多了。”“近朱者赤嘛。”展锋也扯了扯嘴角,瞥了一眼询问室,“你跟这女老师熟悉么?知不知道她最近什么仇家没有?”沈衍摇头:“不怎么熟,恐怕要回学校找其他人问问。但有个事很奇怪,周锦鹏指责是她导致了周乐瞳的死亡,而她在那之后情绪崩溃,并且一直在重复一个词。”展锋挑眉:“什么词?”“那些人。”沈衍慢慢说出,清俊斯文的脸庞配上烟雾,连口中的话音都沾染了几分优雅且神秘的气息,“她一直在说,不会放过‘那些人’,还说要送‘那些人’下地狱。”“所以,你觉得‘那些人’是指罪犯是团伙?”展锋沉思着提到:“从现场遗留的线索来看,是有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但杨茜现在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她的话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沈衍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等法医那边的报告出来就更好判断了,现在只能等。”“嗯,急也没用,对了,你刚才在办公室模拟犯罪现场,模拟出什么来了?”展锋随口问道,手臂碰了碰他的,“我看你当时脸色不太好,表情挺怪的。”沈衍执烟的手顿了顿,极快的隐去了脸上一瞬变换的神色,淡淡答:“模拟的场景比较黑暗,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凶手很有可能是找了一个封闭的环境来囚禁小女孩。因为小孩子的声音很尖锐,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一定会高声求救。作案时间又是在下午到半夜,是相对安静的一段时间,更容易被人听到动静。”展锋嗯了一声,抬了抬手说:“继续讲。”“地下室、仓库可以优先列为参考,再考虑到从周乐瞳的幼儿园到水库的距离,再加上凶手折磨她的时间,囚禁她的地点应该在这两个地方的中间位置,不会偏离太远。并且,从口供上来看,最近这一个月,邻居老太太隔三差五都会去医院看病,周乐瞳时常自己回家。凶手动手的机会不止这一次,可他偏偏挑了这天,就像是知道周乐瞳的生日一样。”沈衍弹了弹烟头,看着烟烬辗转,扑朔出一缕猩红火光,随后化为暗淡的灰色,“如果他是故意要在这一天动手呢?因为这一天对周家人来说是个大日子,他就要赋予他们另一种意义。”展锋眼眸斜挑的看着沈衍,嗓音低慢轻缓,蕴着几分磁性:“所以,这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最起码也是对周家人有一定了解的人。”“对,还有——”沈衍话没说完,就看到小赵气喘吁吁的从另一边跑了过来,见到他们就赶紧上前,压低了声音说:“大李去学校实验室查完了,真他妈的凑巧了,丢的那个镜像仪的图板,还就是沈哥实验室里的!”被停止的助教这个消息在沈衍听来,不算意外,或者说他好像早就有了一种感觉,在镜像仪图板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件事和自己脱不开联系。“沈哥之前做了笔录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要不然这事儿一出,还是得麻烦沈哥一次。”小赵飞快的说完之后,又接了个电话,随后向展锋报备,“联系到道路监控那边的人了,说一会儿就把带子拿回来,我去搭把手啊老大。”“去。”看小赵风风火火的又跑远了,沈衍也顺势碾了烟说:“实验室这边查不出什么线索,虽然现在由我负责,但有资格拿到钥匙的人不止我一个。系里的老师,博士研究生,甚至于和大学有协议合作的公司,都能进入实验室。”展锋嗯了一声,淡淡问道:“钥匙好配吗?”沈衍答:“好配,就是传统的门钥匙,外面随便一个钥匙摊都能配出来。心理实验室里没什么太贵重的设备,又不好搬动,没人会去盗窃那儿。”说完以后,两人都静了片刻,询问室的门被从内推开,警队的心理专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出来,向展锋汇报:“受害者母亲的情绪看起来基本稳定住了,但她自己就是心理学老师,不知道是她让自己呈现出这种‘稳定’的状况,还是真的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