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桂青的衣服是梅强在街上成衣铺给做的,倒是比农村人手工做的好,花洋布的棉袄面,新絮的棉花,一条红头巾扎起来,脸上还擦了胭粉,除了个头小一些,没毛病。
梅强来串门时除了给媳妇做了衣服,说给全家都要做衣服。宝昌老头和老伴没让,说还不如给钱呢,梅强就又给了二十块钱的衣服钱。建国跟老妹是要了衣服,不然有事时也没个像样的衣服穿,即使是农村没啥事儿,可谁不爱美呢。建国是一套料子布男中山装,老妹桂兰是一条蓝裤子,一件花洋布的袄罩(套棉袄的外衣)。
拖拉机在农村的土路上“突突突”地往前走,后拖车上的人的帽子,围脖上都挂满了霜,脸上露出的部分,早已经冻得发紫。脚就不用说了,连腿都发麻,那脚脖子上的位置没有棉裤和鞋帮的覆盖,让风给潲得火辣辣地疼。还好有好吃好喝的诱惑,即使是再冷也熬得过去。
车头里的建国也不好过,后玻璃的冷风从脖梗子往里钻,后背吹得冰凉冰凉的,踡在座儿后面又不能动,连扭一下身子都费劲,看着司机在座位上左右左右地打着方向盘,身子、屁股随着路的颠簸而上下蹿动。倒是四姐桂青在那里蒙着盖头,动作不大,只是偶尔晃几下,可能是个子小,重量也小的原因吧。
老人们说,人冷得厉害时也会犯困,也能睡着。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这些人好像慢慢的不冷了,也有了困意,刚要睡着时,就听着刺耳的刹车喷气声,车头和拖车都使劲地抖了几下,算是停住了。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上来,咣啷一声打开拖车一侧的车板,然后就是乱七八糟的问候声:“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有人刚站起来就又摔倒在车板上,是脚麻了,互相拖起来,往车下面跳。说是进屋暖和,可新娘还没有下车,哪能就直接钻到屋里呢?下了车也都站在地上跺着麻麻的、基本上毫无知觉的脚,又拍着手闷子,让手也尽量灵活起来。
建国早从驾驶楼里钻出来,有人嘟囔着“这么大个压轿的”,上来给塞了一个红包。建国放到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有人领着想让他进屋,他左看右看找梅强。
梅强也穿了一套蓝中山装,胸前带了朵红花,正听着劳忙(相当于婚礼的总指挥)的指挥往下抱新娘子。
四姐把手里端着的脸盆(寓意是聚宝盆)先递给帮忙的人,然后站起来往下跳,梅强在下面伸双手来接,可是四姐却没有站稳,直接就要往下跪,估计是脚也冻麻了。梅强赶紧拦腰把她抱住,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地上早铺了麻袋(寓意是走红毡,没有红毡就用麻袋来代替),两个人一起往屋里走,有一些老娘们往他们身上撒五谷杂粮。四姐还是有点瘸,这脚要是麻了,可得等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送亲的人都迎到邻居家去坐席了,建国跟着新人走进了新房。
说是城里,可这个屋子也没比自己家大多少,棚顶上扯着彩纸剪的拉花,给整个屋子增添了喜庆的气氛,一块大镜子摆在靠墙边的柜上,上面也贴了红“囍”字。靠窗户的墙角摆了一个上下铺的床,看茬口是新的,也没有刷漆,应该是做了没多久,靠后墙,有一铺小炕,连着外面的锅台,这城里人过得也太寒碜了点儿。
四姐的盖头被挑下来后,就立马摆了脸子,尤其是看到那个上下铺的小床,应该是梅强爸妈住的,这样四口人就要挤这一间小屋,这还不如大土龙呢。辛辛苦苦地嫁到城里就图过得好点儿,哪成想是这个样子呢,她有一种被耍的感觉,老高家和自己被梅强给戏耍了。也怪自己为什么不提前来看看,全听梅强的叙述,甚至连他父母都没有见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精明了十几年,婚姻大事上竟然糊涂了,她高桂青还怎么见人。
“我不嫁了,咱们回去。”
建国赶忙劝:“四姐,你可别耍性子,这都出来了,再回去,想丢死人呀,咱们老高家的头还能抬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