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是,谢慈当然也是。
不同的是,她的心和太多人不一样。
他料定她即便有一天称雄四海,天下无敌,也不会违背她的心。
一颗纯粹的稚子之心。
萧无忌走在前面,他的脚步很稳很闲适,浑身上下没有散出一丝压迫力,可谢慈跟在后头,忽地感到了和平时绝然不同的异样。
他停了步。
此处并不是玉华峰,只见周围绿浪滔滔,树影遮天。
“接住。”
她刚站定,前方蓦然飞来一柄长剑,正是独一无二的“逍遥剑”,握在手里沉重非常,险些把她带得后退。
“……”
不待她拔剑出鞘,萧无忌转过身,人影一动,夺目清光赫然逼到眼前。
谢慈自幼在拳脚兵器中摸爬滚打,知道“神兵利器”对一个武林高手有多大的助力,不外乎如虎添翼,甚至能以一当百,大杀四方。然而直至此刻,直到今天,见到萧无忌真正没有隐藏的内功身手,她才发现,决定一个人是否无敌的关键,并不是他手中的剑。——因为他们的区别,从来就不在于武器本身。
“铛”一声震响,两把剑交错而过,谢慈醒过了神,看向了那双幽深带笑的眼睛。
萧无忌确实是能做到风轻云淡,他的剑上不带凶猛的威势,与一叶一花,一树一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让人觉得他谈笑间就能将对手打败,而谢慈依旧掩不住自身的锋芒,她的确不再把“好胜”当作最紧要的事,可她依旧是不轻松的,全身心都倾注在了那方寸的剑刃之间。
剑从半空中相搏到地面,从左及右,由上到下,翻来覆去间已变了无数招,逍遥剑的十八式,归根究底不过无拘无束四字。她竭力抵抗,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身上的衣服都被刺破了,他出手有轻重,没伤及她一毫。谢慈却是咬紧了牙关,额上汗滴不断,不求赢,但更不想输得这般难看。
最后一式,萧无忌横出长剑,剑锋静且快,无声落下,从她的脖颈划到胸前,如一场缠绵的凌迟,结束在最致命的那一刻。
“可记住了?”
他的声音传来,却有几分渺茫。
谢慈手上一轻,整张脸都快成了煞白之色,剑刃落在地上,人已受不住往前跌倒。
他心内叹息,单手将她搂抱住,像是抱住了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没事,师父在这里。”
“……”
片刻寂静,一股寒意却爬上后背,胸前一重,怀里的人猛然推开了他,谢慈又一次出了手,她目光略微有些散乱,瞳孔却定住了一般,萧无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次她的剑上恍若带了万钧之力,如洪流奔涌而出,冰冷的玄铁上仿佛燃起了重重烈焰,破风袭来。
他心中一震,并未喊住她,抬手挡住她的剑势,这一次,却和上次不同。
她用的是逍遥剑法,可内力却震荡不休,如水火相融浇铸了极为厚重的一道墙,于四面八方封住了去路,这样的剑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起初,她似乎还不怎么顺手,愈到后,她似乎已全然掌握了两者之间的平衡。
眉眼之间的神色,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徒儿,这是什么剑?”
萧无忌问,他并未停住手上攻势。
谢慈一笑,飞快地答道,“师父,我好像已经知道了九幽阴阳诀的秘密。”
无量神功最重要的一册,破解的关键居然不在整篇功法之中,而在东海的一个无名门派里,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事实似乎就是如此,萧无忌演示了一遍逍遥剑法后,她竟从其中看到了突破阴阳诀的关窍,无非是“剑非剑”三个字。这似乎又与南华经的心法相合,逍遥剑的“生”之象,与九幽阴阳诀中的“杀”之像,互为黑白,犹如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腾,生杀相互,流转不息。
这场武斗酣畅淋漓,直至夕阳西下方缓缓落幕,结果让人意外,也不那么意外。
他们头一次打成了平手。
谢慈甚至没有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她一身衣裙都已经湿透,长发落在腰间,额前的几缕发丝贴在脸侧,小巧的脸,五官是极为柔婉清丽的,可眼神坚硬有力,不论是灼热或冰冷,都能让人感应得出。
萧无忌望着面前的少女,目光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她做得很好,没有一点儿辜负他的教导。
无声的对望中,心头更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
说来这世间的师徒,你拜师,我收徒,不过是一场缘分,为的是一段传承。若有所保留,徒弟再用功,恐怕也难以学到几成本事。而倾尽全力换回来的成长,却让人心潮澎湃,恍然重回年少,见到了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