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沈晚冬点点头,不再多问。已经很清楚了,梅姨利用的,就是姑娘们最美的三年。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含。想来风尘里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没几个男人真会将交好的姑娘带回家,不光彩。所以到时候,绝对是人家赶你走,而不是你风风光光拿着银子离开。画舫渐渐朝岸边驶来,梅姨赶忙带了沈晚冬等人回避,在路上,梅姨说要给新来的女儿看张画,几人匆匆到了专门藏书画的阁楼。这小楼只有两层,里头摆了许多书籍,有套大部头的类书《北堂书钞》,让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数十本宋版书。世所周知,宋版书之所以珍贵,不光是刻印版式及用纸、墨讲究,更因为大多宋版经典经过名家校勘过,是难得善本,故而宋版书向来有一页一金之称,可是有价无市之宝。瞧着这些书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且此间小楼里少女的体香盖过墨香,想来园子里的姑娘们经常过来读书。爹爹生前最喜读书,如果叫他看见这儿的景象,定会乐的三月不知肉味吧。想到亡父,沈晚冬不禁有些黯然,鼻头酸得厉害。“好孩子,你过来,娘给你看样东西。”只见梅姨踮着脚,从书架最顶层拿下个暗红色的漆木盒子,在里头取出个卷轴,吩咐管家挂在墙上。她从桌上端起盏琉璃罩宫灯,笑着看沈晚冬,柔声道:“孩子,你看看这幅画怎样。”沈晚冬抬眼看去,这幅画装裱的极精美,纸质有些发黄,上面画了朵艳红的牡丹。“牡丹画的倒精致,只不过这花太小,仅占了画纸的十分之一,失了国色天香的韵味。”沈晚冬实话实话。“好孩子,你凑近了再看看。”梅姨笑的有些神秘。沈晚冬走近了,借着烛光仔细观看。原来这朵红牡丹竟不是用笔画上去的,更像是刺青。不对,刺青通常不是往人的身上刺的么。这难道是?虽然此时在盛夏,可沈晚冬只感觉脑后寒意阵阵侵来,她鼓起胆子,又往前凑近了几分,闻见股呛鼻的药味,手指轻附上画纸,触感温润细腻,好像……少女的皮肤?!沈晚冬惊呼一声,脚软的根本站不住。梅姨从旁边扶住她,微笑着看那幅牡丹,温柔道:“娘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叫阿蛮的女孩,又美丽又聪明,还会写诗呢,首辅大人特别喜欢她。可是阿蛮也有个缺点,就是贪玩,有一次她去外面赴宴,回家的时候骗嬷嬷、丫头说自己肚子疼,躲了起来,打算到外省去游玩,可她还没出大梁就被我找到了。为娘的心疼她,舍不得她离开,就把她画在了画上,如此,她永远就会听娘的话,不会乱跑了。”恶魔!想来那阿蛮曾也是梅姨手下的姑娘,趁机逃跑惨被抓住,叫这群黑了心肝的活生生剥了皮,虐待致死!很明白么,这女人就是借着阿蛮来给她警告,如果敢逃跑,就是下一幅上墙的画。“好了,天也不早了。”梅姨掏出帕子,给身边这浑身颤栗的女人轻轻抹去额上的冷汗和泪,笑道:“冬儿,你先去含姝的小院歇息,别多想了,到了娘这里,你会很安全,没人敢欺负你。”*一夜无眠,门外石台阶里的那只蟋蟀叫了一晚上,沈晚冬也听了一晚上。昨夜梅姨和管家带着她去了含姝住的小院,叫丫头婆子们过来给她磕头,并且吩咐了:先拿一套含姝小姐没穿过的裙衫和寝衣,让晚冬小姐换上。你们都放机灵些,谁敢怠慢了晚冬小姐,不仅月钱扣光,还得领一顿板子。婆子丫头们知道梅姨的厉害,自然好生服侍她。赶忙去小厨房烧火煮香汤,让她泡澡,完了后给她身上涂抹香膏,说:这玩意儿不仅能让小姐变白变香,还能治您身上的青紫伤痕,几日就好了。待这一切都做好后,大丫头扶着她上床就寝,随后吹了灯,睡在外间守夜,防止她逃跑或自杀。床上铺了竹席,再加上床边还有一大盆冰,所以房间并不会感觉热。她睡不着,盯着床帷看了好久。她想儿子,不知道戚夫人会不会疼他;她害怕,小院外有好多带刀侍从守卫,丫头婆子们也都盯着她,她跑不了,只能认命,被男人戏耍玩弄。一辈子,难道就这么看到头了?不,不甘心,真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一件玩物。天还蒙蒙亮,她就起来了。熟睡的婆子丫头们也随即起来,烧水做饭,伺候她洗脸梳头。用罢早饭后,天大亮了,她斜倚在门口,和徐徐而来的清风一起发呆。含姝的这个小院不大,种了好些凤尾竹,小竹林中有个石桌,桌上摆了张棋盘。这个含姝,究竟是什么出身?昨夜虽匆匆一面,却让她印象深刻,记得这含姝说自己来红了,不愿给姨夫陪酒。姨夫,算是至亲了,果真如此荒唐?正思虑,大丫头翠儿从外头小跑着进来了。“冬小姐。”只见翠儿屈膝,道了个万福,笑道:“才刚管家传话,说李裁缝在晌午来给您量衣裳。待会儿胡先生会过来,给您教琵琶。”“晓得了。”沈晚冬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回书房,她见案桌上摆了个极大的笔架,上面挂了十来枝大小不一的羊毫,镇纸下有几页写过的桃花笺,想来是含姝写的。沈晚冬轻轻拿起桃花笺,眼前一亮,这小姑娘的字真秀气,笺上写了首曲:佳节双至融洽处处团聚人家持酒品蟹佳话雨落成纱偏我流连烟花哎,这姑娘倒有几分才气,不过字里行间尽是思念亲人和怜悯自己的不幸,可怜。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沈晚冬抬头,看见含姝匆匆进来。她身上仍有浓郁的酒味,脸色极差,头发凌乱,眼底尽是乌青,衣襟被人撕扯成一条一条的,锁骨处有个带血的牙印儿。残破的裙子上有好多血迹,想来是昨夜被人用强后留下的。“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含姝怒喝了声,她盯着沈晚冬手里的桃花笺,一张秀美的小脸扭曲得厉害,她直接冲过去,重重扇了沈晚冬两耳光:“又是谁让你穿我衣裳的,脱,给我脱掉!立刻,马上!”夜宿翠儿看见沈晚冬被打,急忙高声喊外头扫院子的嬷嬷进来,随后张开双臂挡住盛怒的含姝,陪着笑:“这不关冬小姐的事,是梅姨昨晚吩咐我们拿您的几套没穿过的衣裳鞋袜给她,再说不就是件衣裳么,您有两柜子呢,根本穿不过来,何苦在这儿较真儿呢。”“好哇,连你都要欺负我。”含姝眼圈红了,身子微微有些晃动,银牙咬住下唇,整个人犹如只被伤了翅膀的蝴蝶,我见犹怜!“你给我起开。”含姝一把推开翠儿,不由分说地就抓住沈晚冬的衣襟使劲儿撕扯,没留神,竟将沈晚冬用来遮脖子伤的那串珍珠项链扯断,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我不管,我的东西别人就碰不得,给我脱下!”丫头婆子们瞧见这情景,生怕含姝的长指甲伤了沈晚冬的脸,连忙上来拉。正在此时,只见管家疾步匆匆进来,他略微往前扫了眼,站在门口,指着含姝大喝:“含姝,大清早的发什么疯,给我把手撂开!没安生几天,又胡闹,是不是要我把家法搬出来?”听见家法二字,含姝身子一颤,立即丢开了沈晚冬,连连退了好几步。她眼中满是恐惧,低着头,眼睛到处乱瞟,手害怕得没处安放。忽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捂住胸口蹲到地上,说自己口里发麻,喘不上气,手脚抽得疼。没一会儿,这姑娘竟栽倒在地上,身子蜷缩,连哭都哭不出来。丫头婆子们连忙上前,帮着含姝揉搓手脚,待稍微稳定些后,才将晕得七荤八素的含姝架着进去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