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强横,哪里肯受这个委屈,他自然是不答应,说是要回大梁找这臭小子好好说道说道,还敢给他来阴的!那些将军见父亲不肯就范,便拿出毒酒,要强请父亲饮,说国家再也经不起另一个唐令折腾,请国公爷为了皇上,为了国家,饮酒。”“什么!”沈晚冬心猛跳,皇帝的目的果真不仅仅是唐令这么简单,还要对付明海。“那他,他真喝了?”“没有。”棠哥儿抿唇一笑,脸颊红粉霏霏,她从怀中掏出两封明黄色的经折装密旨,递到沈晚冬手中,傲然笑道:“当年太后驾薨后,人都道她留个封对付父亲的密旨,其实太后当时留了两封,临终前派人交到我手里,说非到万不得已,任何一封都不许拆开。我这些年一直在皇上哥哥身边,知道他早已对父亲怀有忌惮之心。父亲两个月前出征,我便带了密旨紧跟其后。当他们逼着父亲喝毒酒时,我携了太后懿旨出现。”说到这儿,棠哥儿指着大先生去和宋皇帝斡旋,宋人打来戍边,只不过是个障眼法,哄骗远在大梁的唐令入瓮,让他放心大胆地造反。”说到这儿,老梁看了眼脸色极难看的章谦溢,摇头叹道:“章大先生有多厉害,不用我说了吧,他在宋国时,顺便杀了个铜面人,据说是那七块灵牌里最后活着的一个。这些年章大先生奉了皇帝的密旨,代替皇上走遍了大江南北,看到民生疾苦,看到国家弊病……他就快回来了,到时候就是变新法、行新政的时候。你问老荣为何轻易就范?这大概就是原因吧。”老黑面馆一年后长亭古道,芳草连天;羌声悠悠,浊酒徘徊。夕阳的影子细碎在古道上,给大梁这座繁华的城穿上件微红的薄衫。一年的时间,很短又很长。老百姓的日子照旧琐碎平常,贵族也像往日那般提笼架鸟去逛瓦市;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可隐约又变了点。比如皇上勤政非常,新法毫无阻力地在推行;比如朝廷最厉害的大臣不是姓唐的,也不是姓荣的,变成了姓章的;再比如,当年被打成党人的许多重臣,死的得以平反,活的陆续召回;是啊,其实都在变化……官道上停着十辆马车,最头里两辆是坐人的,其余皆装了行李等物,看样子是举家搬迁。在马车边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他们对路上的一切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相互追逐打闹,拿着弹弓,射击飞落在树上的喜鹊。路边的凉亭里,一壶浊酒,几碟小菜,正适合送别。沈晚冬今儿倒是精心打扮了番,穿着藕粉色的裙衫,头上簪了数朵宫纱堆成的桃花,还特意在唇上抹了艳红的胭脂,越发显得肤色白嫩,明艳无双。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粉雕玉琢的,相当精致可爱,正是她和荣明海的女儿。一年之期已到,她终于要离开大梁了,带着儿子和女儿,去和她的男人团聚。与她一起走的,还有老梁,以及老梁的夫人小曾氏。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她虽说被皇帝拘在大梁,却也没闲着,组织了一批翰林学士,将遭唐令之乱时被焚毁的宫中密府古籍重新整理修复;如戚家人所盼,麒麟承袭了安国公的爵位,成了最年轻的国公爷。在走之前,她和戚秀林商量了番,麒麟学业要紧,可也不能离开爹娘,一年中抽出四个月住在父母身边,其余就要舅父多上心了;至于吴远山?听说进来有不少人上奏弹劾他,他怕连累到儿子,如今看见戚秀林都是绕道走,怕是也没几年好日子了。她将泼茶香和不舍斋的生意交给了章公子打理,每年让人给她送一次钱就行,十年后,铺子全归公子。凉凉晚风温柔地吹来,撩动了沈晚冬头上的步摇和裙角,也吹醒了正在熟睡的女儿。沈晚冬轻轻晃着,将发钗取下,逗着女儿玩。她扫了眼亭里的人,有章谦溢、有老梁、有老梁的孕妻小曾氏,还有恢复女儿身的棠哥儿。因为要给女儿喂奶,沈晚冬以茶代酒,满饮了杯,扭头看向棠哥儿。这孩子如今也有十七了,真是一年一个样,而今出落的越发秀美了,四分女儿家的娇柔,六分男儿的英豪,是个极好的孩子。想想吧,当年她大概也是棠哥儿这个年岁,从寒水县到了大梁。一眨眼,好多年过去了。“您,您为何这样看我?”棠哥儿脸有些红,忙端起酒樽,豪饮一杯,她莞尔浅笑,两靥生出好看的梨涡。“我要多谢你。”沈晚冬真诚地看着棠哥儿,笑道:“若没有你,你父亲怕是早没了;若没有你,我和孩子们也不会平安离开大梁。”棠哥儿笑了笑,有些羞赧,又有些小得意,笑道:“您是父亲大人的软肋,我是皇上的软肋,他呀,有时候还是得顺着我的,不然我就不喜欢他了。”这一番话,将亭里所有人都逗笑了。道是天家无情,其实还有情。“沈姐姐,其实我有个秘密。”棠哥儿凑近到沈晚冬跟前,悄声笑道:“姐姐,你相信人能重生么?”“嗯?”沈晚冬一愣,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何意思。“哈哈,逗你玩儿呢。”棠哥儿眨眼顽皮一笑,开心道:“活在当下嘛,即使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自怜自艾,笑笑,也就过去了。”“是啊。”沈晚冬点头微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棠哥儿不像十几岁的女孩儿,倒像是她的一个旧友,一个很久不见的妹妹。夕阳将尽,倦鸟们扑棱着翅膀,飞回它们的天空。在远处玩的乔儿献儿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拽着他们母亲的袖子,催促道:“怎么还不走,我们不去找爹爹了么?”沈晚冬甜甜一笑,等了一年多,她就是在等这一天。可是当离开大梁的这刻,却心绪万千,竟有丝舍不得。“章大哥,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