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傅,他们俩都认识的,就那一位。
他放了杯子,跟她一起出来。
这儿他的确是比她更熟,他知道走到哪个位置,该按哪儿才有灯掣、又该怎么按,才能让楼梯间里的灯光调整到既不过于明亮、又恰好照到他们脚下每一寸的程度。
屹湘走在他身后,保持了三到四个台阶的距离。
小毛球在他们俩中间空隙里蹿来蹿去,忙的很。
董亚宁完全是凭着他的直觉往上走的。
她不开口,他也就不出声问。
上了楼,看到那里的阵仗,他眉尖蹙的更紧些。也只是瞬间的事情,正在忙碌的高师傅转身回头的一刹,他微笑了,从容的打招呼。
屹湘正站在他旁边,目睹了这一瞬的变化。她往前走了两步,把茶盘放在了地板上。水杯拿起来。
正在往墙壁上比量画纸的高师傅见了董亚宁,意外极了,说:“唷,这可真就叫巧了啊,才刚还说起你来呢……”
“您喝水。”屹湘正把水端过去给高师傅。
“说我什么?”董亚宁也走了过来,他对高师傅笑笑,先低头看着地板上这幅画。“这是干嘛呢?”他问。似是在问高师傅,也似是在问近在咫尺的她。
她没回应。
高师傅看看屹湘,笑呵呵的,却说:“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真吓我一跳呢。”他端着瓷杯,又看董亚宁。
“我住隔壁。”董亚宁说。
屹湘有电话进来,她走到一边去接。
“这是湘湘给我派的差事,不知道这家的主人,叶先生,是什么人,值当她送这份儿大礼……你瞅瞅,湘湘这马画的。我刚刚用我的手机拍照传给艾老,艾老说你送他的ipad,新上手,还玩儿不转呢,没法儿放大图片,让等下齐活儿了再给他瞧……你可真会哄老爷子开心。”高师傅笑着说。
董亚宁微笑,“难得老爷子喜欢新鲜玩意儿。”
还看不出全貌的画卷,他只要看一眼,已经隐隐的体会到了一种惊人的力量。
董亚宁跟高师傅说着话,似乎是不经意的抬眼——她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这边,玻璃窗上粘了雨滴,外面阴沉晦暗的天色也模糊了,那么大的一片,清晰的唯有她的身影。
他听的到她在说:“……下雨呢,不用了……告诉叶先生说我已经……真的……这样啊,那就谢谢了……Sophie是吗?谢谢你,Sophie。费心了。”又过一会儿,她低头拨着号码,又讲了几句电话,才回过身来,说,“这下好,咱中午可有两份儿吃的了。早知道我不订餐了。”
高师傅笑了,说:“退订一份吧。多了也吃不了。别浪费。”
“别。我让那边晚点儿给您送家去吧,您辛苦一天,跟高师母安安静静吃顿饭。我晚上答应了妈妈回家吃饭的,就不陪您了。”屹湘说。
高师傅看了她,顿了顿才说:“湘湘和亚宁,一样的细心周到。”
“呀,从前您可老跟着师父说我最马大哈。”屹湘微笑。
“是啊,可不是怎么的?亚宁你还记得吗?画马画马,画到最后数马腿,能多出两条来——艾老叹气,说,湘湘画马,跟人曲艺节目抖包袱似的,人是‘三句半’,她是‘三匹半’!”高师傅说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屹湘抓抓脑后的发髻,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楚。”
“单我记得?哪个忘了呢,这么好玩儿的事儿……”高师傅给徒弟伺候着穿上罩袍,看了眼董亚宁,问:“亚宁来,是不是?今年大年初八,在艾老家喝酒的时候,艾老还说这‘三匹半’的笑话来着,是吗?”
站在高师傅身边的董亚宁,淡淡的笑着,说:“您老都喝的醉三麻四的了,还记的那么清楚。”他抻了下袖口,看看表,说:“我得赶紧走了,家去还有事儿呢——你们忙着。咱回见。”
“好。回见——可是回头也得真见,我们家老婆子老说得谢谢你,这可一念叨念叨了好久,总也见不着你,你也得给我们机会呀……”高师傅手里拿着刷子,很认真的说。
“您还跟我见外。”董亚宁不在意的说。他看了屹湘一眼,点了下头。
屹湘送他出来。
走到楼梯口,董亚宁站住了,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却没有看她的脸,说:“不用。在这儿,你我都是客人。”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锋芒,没出声。只见他一步一步的往下走,还是跟着下去了。看着他走向门口。她知道从这里出去,有一个电梯间,大概是通往他的住处的。今日,若他不是贪这点儿便利,他们,是不会这般再次狭路相逢的。
董亚宁开门的时候,回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