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灾民已经安置好,你可不能再把我的赏赐都拿去施粥了。”殷无狩微笑摇头:“我孤身入世,原本就身无一物,金银玉石,本是过眼云烟。陛下何故执着于此?”赫连执玺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他的肩膀,眸光闪动:“圣师高风亮节,我却不能让你当真身无长物。”殷无狩双手合十,低声道:“既然陛下已经将这些财物赐予了我,我能否随意支配它们的去处?”赫连执玺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不让他施粥了,应该没事,便道:“自然可以。”殷无狩点头,而后向外一指:“在下所愿,如同池中之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请陛下赐我一朵青莲,余下所有财物,在下愿捐给京城的养济院,救助鳏寡孤独之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赫连执玺反复念诵这两句诗,心中震动。世上当真有如此舍己为人之人吗?他深深的看着殷无狩,应下了他的请求,亲自泛舟入湖,为他摘下一朵青莲。这两句诗也随着这朵青莲不胫而走,在赫连执玺的刻意放纵之下经由宫人的口舌传遍了皇城,而后也传入了诸多前来参加早朝的大臣们耳中。金银不乞,青莲相赠。如此君臣相得,顿时传为佳话。圣师青玄的诗才也大受肯定,不少文人墨客将这两句诗写成扇面,标榜自身,也让他的文名传的更远。赫连执玺说到做到,当真给养济院送去千两黄金。这里本来是朝廷建立来收救孤儿和鳏寡老人的机构,因为一直以来不受重视,审批下来的经费经过了层层盘剥,善款也不见踪影,日子过得极为艰难。此刻得了这泼天的财富,整个养济院修葺一新,院门口挂上了殷无狩那两句诗。官吏们知道圣师关注此处,再不敢压榨剥削,把从前扣下的善款都给还了回去。老院长泪流满面,连声道:“早有今日,不知还能活下多少孩子!可见苍天有眼,让圣师相救!”城中百姓见状交口称赞,更有人编了童谣,传唱圣师的美名。宫里的人各自有亲族在外,自然也知道圣师在宫外被传的神乎其神,有些宫人会在赫连执玺上朝的时间跑到摘星楼附近,祈求殷无狩念诵往生经,超度枉死于宫中的亡魂。一入宫门深似海,这里埋葬着数不清的生命。殷无狩来者不拒,有求必应。赫连执玺听闻此事,不由感慨圣师宽仁,并未做任何阻止。由此,部分宫人们对殷无狩的态度也亲近起来。杀母之仇如此大事,学子们为圣师作的诗都传进了绣纺,白玉睛怎能不知?她立刻打扮一番,出了绣纺,直奔养济院而去。谁曾想,原先无人问津的地方,现在成了人人来访的香饽饽。不少学子看中此处,本朝虽有科举,但举孝廉亦能取士。若能在这养济院博得贤名,那就是为自己日后的仕途铺了一条青云之路,让人如何不为之心折?白玉睛被人群推来挤去,总算见到了往日里相熟的那些学子。她连忙扬声道:“李公子!张公子!是我!”他们闻声看来,辨认出她,于是七手八脚的挤开人群,总算给她清出了一小块空地。白玉睛松了口气,这才笑吟吟道:“圣师赐下黄金,我便来这里看看。各位公子是为何而来?”她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明明是听说的事情,但她没提,反而显得自己像是早就知道一样。那些学子们对视一眼,立刻有人问:“白姑娘往日和圣师有旧,如今可是受他之托,特意过来看看的?”白玉睛心中立刻对他不喜。她的确想给他们营造出这样的错觉,但这话不能点破,一旦被人说开了,她也只得否认,以免日后落人口实:“只是我自作主张,想看看这养济院是何模样罢了。”那学子哦了一声,看看她,若有所思的点头,不再说话了。白玉睛看出他们态度的变化,只好笑道:“往日里,圣师待我不薄,实在于我有恩。我想着,若是有什么能帮上的地方,就帮一帮,也算还了少许恩情……”人群中有人闻言哈哈道:“这么说起来,这整个京城的人都受了圣师恩惠,他于谁没有恩?”众人立刻交口道:“是啊,要是没有圣师平息地动,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啊。”“我们都领受了圣师恩德,想为他做些事情。”白玉睛的说法似乎给了他们灵感,立刻有几个人说自己要报恩,急匆匆的进了养济院里面抢着干活去了,还有人回家取钱,说要助圣师一臂之力。白玉睛:……她看着他们把她抛下,各自忙活,心里一阵气恼,转身回了绣纺。青玄往日里曾经送她不少东西,不过大多不值钱,被她随手扔了。她在箱子里翻来找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出一柄落了灰的纸扇,扇面上提了两句诗: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曾经青玄对她是真心爱慕,这提的当然也是情诗。她曾经是官家小姐,自然是会写字的。此刻便拿出一片绢布来,在上面细细写了蝇头小字,而后将绢布贴在扇面上,扇子合起收好。信中说自己在宫外被人欺辱,请青玄相救。这绣纺是官办的,有的宫女年纪大了,就会外放到这里做绣娘,她们定期会送些民间新鲜的纹样图纸回去。白玉睛找到一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拿出纸扇,说是当初圣师青玄相赠,请她下次入宫的时候带进宫里交给圣师,又给她拿了二十两白银,当作感谢。二十两,就算是在京城,也够普通百姓一家四口吃上一年了。若不是这些日子里白玉睛陆续收了那么多人送来的东西,还真拿不出二十两白银。老宫女见能和圣师搭上线,又有钱拿,自是欣然同意。-宫中,慈安殿。“那人还在宫里?”殿中一鬓角生满白发的老妇人靠坐在软榻上,两边的宫女举着小扇,轻轻给她扇着凉风。“是,陛下还是每日都去听他讲经。”一旁的嬷嬷低头答道。老妇人抬手,两旁的宫女连忙停下手里的扇子,扶她起身,又将茶水递到她嘴边,服侍她喝茶。她抿了一口,摆手让宫女把茶水撤下去。她们自然会意,端了茶出去,再换上热的来。太后只愿意喝微烫的水,太热不行,不热也不行,于是就安排了人常年从早到晚沏茶,只为太后随时都能喝到温度合适的茶水。“皇帝这次太不像话了,竟然还冷落了皇后。”太后用长长的指甲拨弄着眼前的兰花:“圣师青玄……真是好威风啊。”她指尖用力,猛然掐下一片花瓣,将它揉的粉碎,汁液从她手指缝里流出来:“该找个办法,料理了他。”一旁的嬷嬷上前,拿起细腻的绢布,小心的替她擦净手指。太后看着被抛在桌面上的破碎花瓣,目光幽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青玄的身份。赫连执玺出生那天,黑云蔽日,七星倒悬,有亡国之相。婉嫔与她各自产下一名皇子。她的儿子先出生,是嫡长子,自然尊贵无比。至于婉嫔的儿子,不容分说,就是异象的来源。她以不祥之名绞死了婉嫔,而后将她的儿子送去了苍梧宗修行。先帝已死,这些年来,宫中知道这些旧事的老人都被处理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几个她的心腹。原本那青玄安安静静的在宗门里,她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也就能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