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翰、李建勋、张居咏三人出了勤政殿,往东华门外的政事堂走去。
唐前期,宰相通常是人们所熟知的三高官官,即尚书省尚书令,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因为唐太宗李世民曾任尚书令,因此没人敢任,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就称左仆射,这三位就是宰执。
唐后期,多是以京官加平章事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方式来确立宰相。到了南唐,基本延续了唐后期的制度。这时候,中书令一般是给六军统军或者各州节度使加的荣誉头衔,没资格管理政务,于是中书侍郎就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
比如说张廷翰和李建勋就是以中书侍郎、平章事任宰相,而张居咏则是以左仆射、平章事任宰相。
张廷翰原本走得极快,复而又回返回来,与其余两人并肩,他朝着李建勋说道:“致尧,你于民情政体如此详练,我也看过你写的文章,大多是利国利民之言,兴国强国之语,为何屡屡不上呈于陛下?”
“德华。”李建勋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神色为难,“你我处境不同。”
“陛下胸怀若谷,有包容心,汝又是皇亲国戚,何惧哉!”
李建勋偏过头,也不回答,只是不看张廷翰。
两人就这样对峙许久,一旁的张居咏看不下去,宽言道:“德华说得有理,但致尧也有他的苦衷,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这位可是和稀泥的高手,你有道理,他也有道理,那么到底谁更有道理呢?不可论。
张廷翰冷冷地看向张居咏,张居咏一点也不尴尬恐惧,反而笑脸相迎。
“哼!”张廷翰冷哼一声,知道自己劝不动李建勋了,当即就要拂袖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让张廷翰的动作停下了,不一会儿,一位肤色洁白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三位宰执面前,看其面相,不是大太监宋略,还能是谁?
张廷翰还在气头上,李建勋无缘无故被指责了一通,虽然明白张廷翰是好意,但心里还是不爽快。
于是只有张居咏上前一步,拱手道:“宋公公,如此匆忙,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见此,宋略连忙摆手称:“不敢不敢!陛下让奴带句话给三位相公。”
“公公请说。”
“陛下言:勤政殿之事,望三位相公守密。”
这下,三人齐齐朝着勤政殿拱手弯腰,道:“臣谨遵圣谕。”
宋略弯下腰,道:“既如此,奴还有事要忙,就不远送了。”
张居咏回道:“公公慢走。”
宋略得到了尊重,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廷翰和李建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陛下之前明显对信王景达更钟爱之,有立储意,可近日却对齐王长子封王,使居宫内,现在更是为了保护南昌王,特意让宋略来告诫他们,难道又更加属意齐王景通了?
自古以来,有关立储的事情不可不慎重,多少皇子因为一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皇子之争,大臣站位,无论谁胜谁负,最后肯定要清洗另一派,如此,最耗国力。
唯独张居咏一脸不以为意,也不理会两人,将手背在背后,步调愉快地往东华门继续走去。
他想得很清楚,就混个俸禄,没必要去碰立储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
……
“说吧。”李昪大刀阔斧地坐在皇位上,一脸不善地盯着李弘冀,他现在已经相信面前这大孙子不是谁谁谁派来的,诛杀陈觉这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李弘冀没有半分好处,甚至还隐隐会削弱他爹李景通的势力,“为什么要诛杀陈觉?”
大臣们都走光了,宋略也走了,大殿里现在就只剩下爷孙两人。
李弘冀既然不再打算装作从前那副呆板寡言的样子,自然力求在李昪眼中树立另外一个更好的形象,比如说,一心为国。
“陈觉乃宋齐丘党羽,国贼也!”
听到李弘冀提起宋齐丘,李昪皱了皱眉头,如何安置宋齐丘一直是他头疼的一个问题。一方面来说,宋齐丘确实是他称帝的大功臣,实在不好苛待;另一方面来说,朝中有大量和宋齐丘藕断丝连的官员,如果只杀宋齐丘,这些官员会心生疑虑,如果全部诛杀,那南唐中央的运转立马就会陷入凝滞,政事不通,造成的结果很可能是四方皆反。
没再继续和李弘冀在宋齐丘的问题上扯皮,毕竟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宋齐丘要作为一块牌匾存在,还杀不得。
李昪的右手摩挲了下左手的指关节处,继续问道:“弘冀不待在龙华殿,跑来勤政殿偷听作甚?”
“皇爷爷令我居于宫中,却对我关心颇少。孙儿想得到皇爷爷的关注,故而来此。”李弘冀神色坦然,毕竟除了他不是故意,而是不认识路误打误撞到了勤政殿,其他的他都没撒谎。
闻言,李昪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丝笑容,不管在哪个时代,人越老,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的时候,就愈发地珍惜亲情,李昪也不例外。
他的语气放松下来,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个孙儿鲜有关心,于是带有一点愧疚地问道:“弘冀有何志向?”
李弘冀先是抬头望向殿顶,然后再直直地毫不掩饰地看向李昪:“要做皇帝,不只做这淮南的皇帝,更要做中原的皇帝,做越的皇帝,做楚的皇帝……——做全天下的皇帝!”
两人对视了许久,终究还是李弘冀先败下阵来,将脑袋偏到一旁。
“做皇帝啊”李昪的语气里充满了缅怀和追忆,他的后背轻轻靠在皇座上,就像是长辈与晚辈闲谈一般地说道:“弘冀为何不想只做唐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