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斋里,胤禛一声不吭,偶尔点点头,只是不断地品着盏中的新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胤祯絮说了已近小半个时辰。胤祯只当他是认真在思虑自己的话,不禁益发兴致高涨,遂望了胤禛,极恳切地道,“四哥是国之干才,又深得皇阿玛信重,庶政之上的施为见地,实实地远超众兄弟们,小弟实在钦佩的紧,往后真少不得要勤往四哥处讨教来……”胤祯的来意,胤禛由始便知,从前初崭头角之时,就使着马尔齐哈来出言试探,如今自以为得天之厚,更亲来行这拉拢之事了,是以明面上虽不便说,内里却极腻味他这般僭妄毫不自知的行止,看他眼下这脑热身轻的模样,更懒怠与他言劝,只是颔首敷衍道,“十四弟高看我了。要说这任事,其实并无巧处,无非是知易行难罢了——肯秉着一心为公,不惧得罪内外亲党,用心办得了差使,也就是了。”“四哥如此说,可不就是名臣风范么?”胤祯闻言,拊掌一笑大赞道。胤禛眉头隐隐一蹙,正觉不耐,胤祯已索性将话挑明了道,“皇阿玛固是英明神武,然肇建我大清如此基业,也总赖左辅右弼之功——”许是觉得这话忒露骨些,胤祯假意咳了两声,略略掩饰过了,岔开话头又接着道,“呃这个……皇阿玛也每每在小弟跟前赞四哥的好处……这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小弟平日虽与八哥、九哥他们走的近,然内里却知道,与四哥处着才是真亲近,这样一母同胞的情分,原也不是旁的兄弟能比的,关键之时,自然还是须靠咱们亲兄弟互相帮衬才是。”“唔。”话说到这个份上,胤禛便不愿再与他多言一句,面上虽还挂了笑,然也只是随意点头应了一声,便唤了在门外伺候的苏培盛进来,“你十四爷过府,去吩咐厨下置备桌酒菜来,就设在后院里,记着要清淡雅致些。”胤祯见此,也只道是今日这番盛情,胤禛是真听进了心里去,心思又更宽了几分,一时兄弟两人在府内宴饮,另聊些闲话不提。正文问鼎(三)胤禛走后不久,胤祯也是以同样的由头向德妃辞了出来。胤禛所言是半真半假,胤祯所言也是既假又真,纵着性子与自家额娘依恋一番,还得见几个紧要的人。胤祯回府后,更了一身银青缎子常服,系上根杏黄色腰带,待到整饬停当之后已是暮色深重了,当下带了两个家人,便往胤禩的贝勒府来。书房的暖炕上,胤禟与胤禩相对而坐,正挑着鼻烟壶,一见胤祯挑帘子进来,当即起身,指着他对胤禩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咱们的大将军王到了。”说着,就极亲热地要拉他同坐,胤祯却是率先冲着二人打了个千,“八哥,九哥,小弟这儿给哥哥们请安了。”一时胤禩也站了起来,迎着他笑道,“十四弟还跟我这儿拘礼?久没在一处,如今反倒生分了么?”“小弟岂敢?弟弟自来是拿八哥府上当自个儿家,今儿实在是九哥他,一见面便如此消遣我!”胤祯一掀袍子坐了炕沿上,又偏身挪到炕里,望了眼胤禟,冲着胤禩直埋怨道。“呵呵,你九哥说的倒也不错,如果我们兄弟中,也只你最有成就,哪还当不得他一句赞了?”案上用红泥小火炉煨着泉水,并放着四色茶点,胤禩自说着话,又替他二人斟上一杯,才道,“听说你把秦道然打发了回来,就知道你见驾去了,原想着你那儿明日才有消息,谁知道你这早晚就来了,什么也没预备,原本倒想着明儿在府里给你设宴接风洗尘的。”胤祯也是一笑,“偏劳八哥,弟弟这儿先谢过了。”胤禟在门口打发从人下去,这会子听见二人言语,便也信步走来,与胤祯坐了一侧,笑道,“我怎么是消遣你,一个大将军王不是你该当的?看你今儿三步路带两步风的模样儿,定是好事儿,我看再有些时日,喊你声太子爷也在意料之中,给九哥说说,今儿见着皇阿玛是怎么个情形?”胤禩同胤禟相视一眼,虽心下不虞,也还是点了点头,望向胤祯。胤祯方拿起茶盏,便又搁下了,将白日间情形大致说与了二人知道,末了道,“说句实心话,弟弟今日是觉着喜庆,皇阿玛头回以政事教我,兄弟中未有几人能得此圣眷,想来我还是得皇阿玛圣心一二的,只是九哥这话,我实在不敢应,圣心难测,你我兄弟尚须仔细筹谋预备,这也是弟弟赶着来与八哥、九哥相商之处。”胤禟闻言,沉吟了一阵,抬头问道,“皇阿玛今日对你有何说法?”胤祯道,“我对皇阿玛说,两年内务期结束西宁战事,皇阿玛责我用心操切,并不须急功近利求这名声。”“我不是这意思。”胤禟摆了摆手,在案上比划着道,“你这次奏请回来,是面奏机宜、亲聆旨意的说法儿,那日后呢,可还回去?皇阿玛可说了对你有什么安排?”“这倒不曾……”胤祯摇了摇头,又自顾道,“今日总是……”“很是!”胤禩点点头赞道,一时想与他说些别的,又觉没想妥帖,也不便说与他知道,默了一阵,正听着钟声咔嗒一响,边道,“你先回去,且照着这法子做,旁的待我们看看再做计议。”胤祯颔首,稍坐了一刻,便也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