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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噬魂1

玉竹身不能动,心中则惊疑不已:这长廊处在地下,并无与室外直接联通之处,怎会无端颳风?凌霄不要命的一扑又是要做什么?

她满心满腹的疑问,却因被点了几处要穴,一句也吐不出来。

情形变化远超出她的预估,眼下一切都令人惶惑不安,唯一能让她稍感庆倖的是身上还留有曾韫所缠银丝,这本来是怕她黑暗中跟丢了方便查迹,现在倒也方便曾韫反过来寻找自己。

但还没等到曾韫,这长廊忽然亮了。

只见两道火团流星一般划墙而过,所到之处亮光闪烁,硬生生在走廊的两面墙上烧出了两条火线,映出了长廊尽头极为显眼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身姿挺拔、眉目周正的中年人,此人一身玄色战袍,腰间絮有文武双穗绦,背后挽一把雕花长弓;另一个是位面白无须、弯眉塌眼的老者,他正悠然端坐在由八人躬身抬着的挂杆座椅上,苍苍白髮垂落于暗红四爪蟒袍,显得雍容无比。

火正是这老者用手里的拂尘引就的。

拂尘引火本就稀奇,更稀奇的是被点燃的火:这火光焰色妖异,既非红又非黄,白光之中隐隐跳跃着诡谲的蓝紫。

蓝紫色的火仿佛是来自幽冥炼狱,不带人间的烟火气。燃至尽头便熄灭了。隧道隻暗了一刹那,忽然,墙体两侧预先掩住的数百个噬魂牌同时发出刺目青光,尸油的臭气暴长,「宝」字长廊顿成噬魂迷阵,霎时万鬼同哭!

被困在长廊中的将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已生出缕缕黑烟,或幻化成血肉淋漓的鬼影,或幻化成他们最害怕之人的面孔,纷纷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数百壮汉被这见所未见的奇异场景吓了个屁滚尿流,胆小的只顾抱头逃窜,胆子大点的硬着头皮挥刀去砍。然而鬼影不过是眼前虚幻,刀挥出去非但没能斩杀诡异的幻象,反而砍到了不少大活人。一时间这长廊已经变成了自相残杀的人间炼狱,残肢断腿在空中飞舞不休,鬼哭狼嚎响彻长廊上空。

盛笑春带过来的这群跟班虽然不全是武力高绝的练家子,但均对下毒栽赃的腌臜事极为熟稔,平日里对死人早有了免疫。儘管如此,看到如此血腥残暴的场景还是不由头皮一麻,不少定力差的已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还有些人默默别开了头,可是光听悲惨的求救挣扎声也足够揪心,脸上的表情克制不住地异彩纷呈。

可见人能爬往高处都是有些真本领的,纵观来人,面对惨像仍保持淡定从容的就只有大内总管盛笑春和「八怪神弓」宋秋水两个。

这两人的淡定又有不同——

宋秋水的淡定里五分是真,另五分是在位高权重的盛公公面前强撑的姿态;而盛笑春的淡定却是全然发自肺腑,他眉宇舒展,眼纹微微上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保养颇佳的葇荑轻轻抚在座椅把手上,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噬魂阵法多年未重现天日,今日在他手上又活一次,怎么能不开心呢?

盛笑春满意地看过阵中屠戮惨景,笑过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宋秋水道:「噬魂阵威力不减当年,老身倍感欣慰。只是可惜了老身那义子书钧,在咱家膝下承欢多年却落得如此遭遇,让人甚是心疼呀!」

宋秋水是何等精明之人,听闻此言立即嗅出了话外之意,二话不说便卸下背后长弓,举臂一拉,弓开满月,箭似长虹,「嗖」地一声穿破层层人海,不偏不倚地正中王书钧的咽喉!

幸好曾韫在觉察到火光有异的时候已经放弃了王书钧,不然定会被宋秋水气吞山河的一箭所伤——此箭力道凶劲,刺过王书钧的喉咙破肉而出,竟一连取了直线四人之命!

曾韫远远地望了一眼隧道口处的人影,捂紧了胸口。清心玄香是专克邪祟气息的秘药,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了用场,有此物傍身,他和玉竹大概是被困在长廊中唯二头脑还算清醒的人,对比在幻海浮沉的诸多守卫,他们完全能够认清楚眼前的现实世界,找到被噬魂阵掩映的出口。

关键就在于守在隧道口的人,一个神弓射手宋秋水已经足够棘手,更何况还有盛笑春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如果是在室外还好,四野开阔,到处可以逃。可这是在地下,出口只有一个,人家使得一招瓮中捉鼈,他们就只能窝在这里做王八,插翅也难飞。

这一路遇到的是是非非都不简单,动辄命不保夕。但直到眼前这一刻,曾韫才终于感受到了我命不由我的垂败无力,死亡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追得更为紧迫。

他一咬牙,决定死也要先保住玉竹,正要拉她,惊觉人不知何时并没有跟上,手上的丝线也不知去向。

到处都是翻飞的血肉,曾韫慌张地夺了一把宽刀在手,三下五除二驱开了挡在自己眼前的人,一路往回找玉竹。令他生寒的是,逆向而行的路上拥挤的都是些壮汉,不仅没有看到玉竹,连她那个鹰钩鼻的师兄也没有踪影。

清心玄香毕竟不是神药,如此一慌乱,邪佞之气不经意已勾动心魔。曾韫先前还是有意识地拿刀背避开挡路者,走着走着,脑海中意识变得混沌起来,手里的刀也渐渐变得不听使唤,身体时而极冷,时而极热,一股狂躁的戾气自丹田汹涌而出,唤醒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杀性。

曾韫不是胸怀万仁之人,对恶者不会心慈手软,但也不是一个毒辣无仁之徒。这一帮壮汉在威胁他性命的时候他会果断地痛下杀手,可是眼下这些可怜人已经丧失神志,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刀向何人,并无刻意伤害曾韫的意图,让他下手,正常情况下他是下不去手的。

然而这一会儿的时间,曾韫手里的刀已经无差别地劈砍了十余人,他的脚步虚浮,体力显然快要耗尽,手上的刀却比以往都要粗暴残虐。

人不像本人,刀也不像他会用的刀法——方才出刀没有任何的技巧、招式,干脆俐落,只余纯粹的兽性。

这种感觉很让他感到陌生,屠戮带来的快感又让他倍感欢愉。曾韫迷失的心性和暂存的理智甫一交锋,顿觉躯体一震,三经六脉像有一阵疾风刮过,兀地卷上一口黑血。

「扑」地一声,血喷口而出,痛觉暂且压抑住了体内诡异的杀伐之气。曾韫强定心神,把清心玄香直接贴在了胸口,凉意缓缓扩散,结冰一般流向四肢百骸,衝刷淡了那股盈然兽性。

就在这个时候,他来到了隧道的最里侧。这里的人要比其他地方少些,大多都在与幻象搏斗、挥刀对空瞎舞,只有地上背跪着一个人,画风格外清奇:他既不逃窜也不挥刀,而在忙不迭地磕头,时而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衣衫,好端端的衣服愣是被他撕成了一条条破布,褴褛地挂在肩头,好像一圈特意製作的流苏,每磕一次头便引起一阵游摆,看上去既可笑又可怜。

曾韫火急火燎地乱窜,只为趁清心玄香效力还在的时候找到玉竹。他见这个奇怪的人原本无意细看,然而不经意地一瞥,却发觉他脚边好像还躺着一个人,还露出了一截湖蓝裙边。

曾韫的脑海「轰」地一声巨响,下一刻便不管不顾地拽开了跪在地上的疯子,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玉竹被发疯之前的凌霄点了穴道,只能在地上尽职尽责地担当死尸,好在被放置的地方是在犄角旮旯,其他疯子也不至于会砍到她。

她也不明白这隧道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把尸油的臭味错认为是毒气,还道是有人施毒才使得一众人痴的痴、狂的狂,满脑子都在担心曾韫能不能顺利逃脱。

看到曾韫的一瞬间,她真是又喜又怒,又惊又悲。

喜的是他人还没事,怒的是他又兜转回了死路,惊的是他满身伤痕,悲的是他们两人恐怕终究逃不开死亡的宿命。

然而看到曾韫发红的眼圈,所有的惊怒悲喜不过转瞬,便如青烟般袅入浮云。

留下的,只是两行女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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