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佐从运奴船上被押解下来,他知道那些奴隶在尖叫什么,他们明白恐惧而不明白愤怒,他们仇视却找错了敌人。在夏佐将守卫咬死后的整整十分钟,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一起挣脱锁链。他如今只能为这些羊们叹息。
更可悲的是,他在先前见过的星图中绝对从未见过这个码头,这座综合星际贸易站不知道离始发的仙女座星系旋臂有多少个光年,没人在乎这些。看守给了他一鞭子,扯着合金链就把他往另一个笼子里赶,夏佐使不上力,他的双臂几乎被扭成螺旋形骨折。
“啊……”夏佐满脸冷汗,紧咬的牙间终于在推搡中泄出一声痛呼,看守一脚把他踹进运输机储物仓,狞笑着说:“省点力留给下半辈子慢慢叫吧!”
夏佐显然被这句话冒犯到,但链条被军靴踩着,他没办法扑上去撕烂他的脸。持枪的人类雇佣兵对此发出一声嗤笑,拿脚尖冲着他,跟一边的人说:“看,多半是木卫二来的野蛮人。”
他同伴摇了摇头,露出军帽下的金发,就当他听不懂通用语那样小声嘀咕:“这批货都是beta吧……真给人类丢脸。”
不需要看,夏佐就知道这是来自于两个alpha的评论,但他执意要以痛苦的姿势扭过脸去,仰头凝视他们。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那为什么不给我些文明点的武器呢,我就可以……哦,像个alpha那样把你们杀死。”
那个踩他的人给了他一脚,拿枪指着他,看眼神甚至有意就要在这里把他毙了。夏佐维持着半倒的姿势不敢动弹,眼睛紧紧盯着枪口,仅仅是里面喷射出的气流都足以灼伤皮肤。夏佐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真的变成奴隶了,还是命比牲畜便宜的beta。
于是那个alpha满意地重获了主动权,他把夏佐整个绊倒在地上。“瞧瞧,瞧瞧,这家伙还没想过他为什么会从通往矿场的运输机上被拽过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夏佐脊背发凉,他这才意识到这些奴隶都还算得上容貌清秀,也不像矿场运输机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但他们都维持着同一个表情,死寂。
alpha拿枪拍了拍他呆愣的脸,他的表情中丝毫没有对于走火的担忧,因为奴隶的性命不可能影响到他职位分毫。“你杀了个看守是吧,现在可出大名了。”他因此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别在毗森区死得太早,说不定哪天还有机会伺候我呢。”
男人令人作呕的笑声在夏佐的世界中远去了,没有一个奴隶为他精彩的演讲鼓掌。
运输机没有窗口,只能听见类似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声音在减弱,这意味着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有人的链子被拴在夏佐手上,他们连成了一串,被拿枪指着往外走,像一串会自己乖乖走进盘子里的烤肠。
于是夏佐从b12摩天大厦中庭那片空旷的停机坪上下来,顺着那条窄小的地下通道走去,墙壁上起初还贴着一些三维美容广告,再向里走,广告上女人穿戴的四对义体乳房之间有时能看见被混混喷涂上的卡通鸡巴。
夏佐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新奇感,以他对地下世界浅薄的认知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可能的死法。而身后的人催促着他们向那个巨大的运货电梯中走去,有奴隶在推挤中被绊倒了,他成功地迎来一个掌掴。肉挤着肉塞得满满当当,电梯轰隆轰隆运转着,像是一个大型绞肉机,在坠向负八十一层的途中,夏佐透过合金网格看见了很多人的人生,销金窟,地下黑拳,而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叮”,他看见了许多张肉欲横流的脸。
客人们总是很期待这一天,眼尖的总能早早挑好感兴趣的,但买方与卖方都很讨厌这样的环节,因为这些没受过调教的奴隶总是不懂事,显得不高级,卖不出好价钱。
一路上总有那些付不起嫖娼钱的下等人伸手来摸他们,夏佐的乳头被狠狠揪过,他愤怒地看向那个手不干净的流浪汉,却见他转头又在另一个蓝皮肤的火生人屁股上摸了一把。
队伍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如同下水管道一样的地方,管道上罩着稀疏的金属网格,里面有两个很大的风扇。
夏佐不知道他们在等谁,看着头顶的虚拟天空发呆,在夜行生物笨拙地撞上去时会闪出烟花一样的数字光芒,银河系没有这样的画面,就连他接受教育的仙女座星系也没有。
然后他就看见几辆载具沿着街道缓缓驶来,其中有一辆几乎做得和地球时代的车没有什么两样,如果它能完全掩盖车轮下那两组喷射器的话。
最先的那个载具上走下来一个昙惮,按教科书上的说法这个词是由他们语言中的伟大音译而来的,而据说脑前肉瘤最大的昙惮在部落里就是最伟大的——显然这位应该在他们星球混得不算好,夏佐甚至能看见他的眼睛。不过这已经是三个星历前的习俗了,如今就连人类都有资格在联邦学校中就读,还能有什么不可能。
这个昙惮在人群中挑了挑,很遗憾的发现没有找到同类,雇佣兵用通用语解释说:“这批货是从仙女星系运来的,所以种族多样性有限。”
昙惮点了点头,拿一双肥大的前肢支着下巴,最后选了两个火生人走。
夏佐昏昏沉沉低着头,他从小很少挨过饿,就算是母亲离世之后,机甲维修的本事也让他得以糊口。如今两天过去了,那些守卫没有喂给他们一滴营养液。人类躯体的脆弱就这样体现出来,饥饿不止烧灼他的胃,就连那低血糖也能让他摇摇欲坠。
突然一个冷硬的东西抬起他的下颚,夏佐起初还以为那是什么种族的前肢,结果视线聚焦后才看清,那是个比自己高的黑发男人,穿着古朴的衣物,手中拿的烟枪还抵在夏佐下巴上。
“你有亚洲血统?”
他的母亲有漆黑的头发,他的父亲有夜色的眼珠,夏佐其实不知道问题的真实答案。但他紧紧盯着男人的面容,他想他知道现在应该回答什么。那就是用力点点头,并补上一个肯定答复:“是,我是亚洲血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眼仁事实上不是纯黑色,而是深绿,但这在夜色的模糊下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于是男人很爽快地解下他的手链,没在剩下的异星种族里继续挑选,向雇佣兵付了恰当的价钱,那个alpha却认为他做错生意了:“你挑了这家伙?他可是在船上咬死了人。”
对此男人只是淡淡笑了一声:“不过是恶犬,我见得多了。”
夏佐沉默地跟他上了车,男人坐在驾驶位上,告诉他:“你可以叫我枫。”这个名字没有赋予人人性的力量,只能让人想到某个物品,一个多么奇怪的名字。
夏佐咬了咬牙,说自己叫夏佐。结果就听见枫笑着说:“是吗,那以后就不可以叫夏佐了,只需要夏一个字就好。”
夏佐不知道夏这个字在古地球语中的意思,枫就说,那是星球上最温暖的季节,海水会蒸发,变成大气层内的云朵。
夏佐忍不住去想那样的画面,就好像飘到了虚拟天空的最顶端,灵魂在四维屏幕上的愚笨撞击中反复炸出烟花。然后他逐渐听见风声,就好像窗外的风更加强烈了,但地下城怎么会有风呢。夏佐扭着头,忍不住向来时的路看,光传播的通路却被曲折的街道建筑遮掩了。
枫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淡淡地看着他,说:“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生命,光是你自己的痛苦就有够受的。”
夏佐还在试图理解这句话背后预示的未来,然后他听见了惨叫,隔着那么远,也没被涡轮声与发动机声音掩盖。他才缓慢地意识到,那些最终没卖出去的家伙都被像垃圾那样丢进了气候控制系统里。
街上的流浪汉兴奋地大张着嘴,在惨叫声中早做好准备迎接不夜城连绵的血雨了。
车停在一条古朴的街,虚拟的树枝从房门两侧延伸出来,缀着粉色花瓣,只要不离得太近就不会看见投影上的色斑。
枫带着他绕进一条缺乏装点的后巷,这里充斥着排泄物的气味,隔着街旁小屋的木板隐隐约约能听见男人痛苦的呻吟声。地上的泥巴沾满了夏佐赤裸的脚,他停在枫后面,蜷着脚趾头,没有立刻跟着他踩上木地板。
枫端了一盆水出来,告诉他:“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如果你不听话,不论什么原因,都会被关进那个屋子里去。”
夏佐木着脸擦好脚,近日的巨变让一切折磨都显得平淡了,生存的本能早就盖过任何私人的情感。夏佐此时的想法大概很简单,他只想活下去。但他抬起头来时,又看见枫的脸,瘦削漂亮的脸被那嘴唇下的疤破坏了,那双美艳的眼睛只不过是两颗玻璃珠。
夏佐突然感到了恐惧,这些个美丽的家伙却没有灵魂。夏佐转过身就想逃进小巷里——或是不论哪里,却没想到男人早有防备那样,从宽大的袖中抽出电击枪来,抵在夏佐赤裸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