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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第1页）

刘墨林听了不觉一惊。他和弘历亲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听到这位四爷在背后议论别人，今天还是第一次。他不敢多说，只是问：&ldo;四爷，您是怎么回答他的？&rdo;

&ldo;我告诉他，十三叔和别的亲王们不能比。王府的规模是有定制的，但十三叔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处理自己府里的私事。他是亲王，又是上书房大臣，还兼管着户部、兵部、刑部，一天到晚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办，你知道吗？&rdo;弘历说着走到书架前，取出了一幅仇十洲的《凭窗观雨图》来说，&ldo;哎？怪了，这么好的画儿，怎么也没有个题跋呢？大可惜了！&rdo;

刘墨林上前来一看：&ldo;哦，我也听人说起过这幅画儿。说是那天仇十洲画完之后，本来想写点什么的，可是，却突然来了朋友打断了思路。所以就索性留下空白，大约是&lso;以待来者&rso;之意吧。四爷您想啊，仇十洲那么大的名气，等闲人哪敢信手涂鸦呢？&rdo;

弘历自小就有个毛病，最爱到处留墨。一山一石一糙一木，只要让他喜欢上了，那是非要题个字、留首诗的。刘墨林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倒勾起了他的诗兴和傲气。心想别人不敢提，我又何惧之有？便从笔筒中抽出一管笔来。略一沉思，就信手写在了画的右上方：

朝雨明窗尘

昼雨织丝抒

暮雨浇花漏……

写到这里，他自己一看，怎么写成三句同韵了？往下可怎么写呢？转不能转，续不能续，收又收不住，这么好的画岂不是让我给糟蹋了吗？他再往画的左下脚一看，更是吃惊。原来那里铃着一方鲜亮的印玺，却正是父皇常用的&ldo;园明居士&rdo;！在十三叔收藏的画上提诗，并没有大错，只要提得好，十三叔准会高兴的，可是，自己却提了这上不去、也下不来的蹩脚诗，已经是没法交代的事了。更没想到，这画是父皇赐给十三叔的。自己看也不看，就胡乱写成了这个模样，这……这是欺君之罪呀！他头上的汗&ldo;唰&rdo;地就下来了。

刘墨林正看得有趣，还顺口夸着哪：&ldo;好，三句一韵！&rdo;可话一出口，他一瞧弘历的样子和画幅下方的铃记，也傻在那里了。

弘历看了看刘墨林说：&ldo;刘事中，这一次我可是要出丑了。你有法子替我挽回吗？&rdo;

刘墨林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ldo;这样，将错就错，来个全篇都是三句一韵。说不定还能翻了新意呢。我先写出几句来，你觉得行了，就再抄上去。&rdo;刘墨林有急才，边想边写，很快地，一篇全是三句一韵的诗就写出来了。刘墨林笑着对弘历说：&ldo;四爷您瞧。还能看得上眼吗？&rdo;

弘历拍手叫好：&ldo;嗯，真是不错！岂止是看得上眼，简直可谓之创新佳作。不愧名士大手笔！&rdo;

话刚出口，就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ldo;奇文共欣赏，异义相与析。既是创新之作，就拿出来让我们也饱饱眼福嘛！&rdo;话到人也到，方苞老先生和文觉大和尚走了进来。他们后边，正是架着双拐的邬思道。弘历一见就高兴地说：&ldo;哟，方老先生、邬先生和文觉大师你们都来了。十三叔这里真可谓是高朋满座、贵客盈门了。来来来，邬先生您身子不便。请到这边来坐。&rdo;说着便把邬思道搀到安乐椅上坐下，又和方苞、文觉见礼。问了问，才知道十三叔进宫赴宴去了，眼下且回不来呢。

他们这里忙乱，刘墨林的一双眼睛也没闲着。他上下打量了这位被称作邬先生的人，心想，不就是个瘸子吗，怎么架子如此之大？弘历给他让座，他一不推辞，二不向方苞和文觉谦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坐就坐了。这是上首啊，难道他比方苞和文觉的资格还硬？刘墨林自忖朝廷上下，除了在皇上面前外，他什么人都没有怕过，也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便走上前来搭话，而且用的还是平时的那种似恭敬又似玩闹的神态：&ldo;方老和堂头大师傅学生早已见过，邬先生却从未谋面。敢问先生台甫，如今在哪里恭喜呀？&rdo;

弘历与邬思道交往已久，一听刘墨林这话就知道有些不妥，忙过来说：&ldo;哎呀，我忘了给二位引见了。邬先生是田文镜帐下幕宾；这位刘墨林呢，是今科探花、当代才子。刚才众位进来前，他正帮我写这三句一韵的诗哪！哎？刘墨林，你的字是叫&lso;江舟&rso;的吧？&rdo;

刘墨林一听这话更来劲儿了：&ldo;啊，多谢四爷还记得。我原来是曾叫过&lso;江舟&rso;这个字，可后来又想着不合适，好像有&lso;流配江州&rso;的意思。就索性以名为字，还叫我的刘墨林。&rdo;

邬思道看了这个说话随便的&ldo;才子&rdo;一眼，淡淡地说：&ldo;哦，既然如此，你就叫我邬思道好了。咱们以本色对本色，岂不更方便。&rdo;

方苞没有参加他们的对话，却在埋头看着刘墨林刚才写的诗句。弘历一眼瞧见，忙过来说：&ldo;方先生您看，这诗写得如何？三句一韵，简直是千古奇创！刘墨林真是了不起。&rdo;

方苞一边看还一边评论着：&ldo;嗯，是写得不坏。不过四爷说这是&lso;千古奇创&rso;，老朽却不敢苟同。邬先生，我年轻时，曾在泰山见到过秦始皇的刻石，那上边也是三句一韵的。只可惜，原句早已记不得了。&rdo;

邬思道接过来瞟了一眼便说：&ldo;方老，岂止是泰山刻石，就是《老子》里面，也早就有三句一韵的先例了。我试着读两句你听听：&rdo;明道若昧，夷道若类，进道若退&lso;。还有&rso;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lso;。不全是三句一读的吗？&ldo;

方苞刚才说到泰山刻石时，刘墨林就不高兴了。心想，我好不容易写了这三句一韵的诗来，你们就左也不是，右也不对的挑剔。方老先生既然见过，却怎么背不出来呢？邬思道一提起《老子》，倒让他抓住把柄了：&ldo;邬先生，学生才疏学浅，不知进退。我想请问一下：刚才您读的那几句中，有&lso;建德若偷&rso;，明明是个&lso;偷&rso;字，你错读成了&lso;雨&rso;字；明明是四个&lso;大&rso;字一读的，你又分成了三句一读，这是什么道理呢？&rdo;

邬思道仰天大笑：&ldo;哈哈哈哈……刘墨林，方老先生就在这里，你自己去请教一下吧。&rdo;

方苞说：&ldo;墨林，这次你确实是错了！&lso;偷&rso;是个古字，在这里读&lso;雨&rso;而不能读&lso;偷&rso;，也完全不做&lso;偷儿&rso;讲。只有读&lso;雨&rso;，才能读得通老子的这篇文章。我和邬先生不是依老卖老，也不是和你过不去。学问之道，其深其渊，其广其大，穷一生也，是没有尽头的。你很有才华，也很博学，但学无止境啊！&rdo;

刘墨林不敢再说了。其实，这种事他经过得多了。古文不用标点，又常有&ldo;通假&rdo;字。读错字或断错了句字，是文人之中最丢人现眼的事。刘墨林常用的绝招是个&ldo;蒙&rdo;字。一遇别人挑他的毛病，他总是说&ldo;我是在《永乐大典》中见到这个字的&rdo;。一部《永乐大典》，卷秩浩繁，谁能查得出他说得是对是错？别人既然不知，也就不敢再问。用一句现代俗语，那就叫&ldo;丢不起这人&rdo;！可是今天他遇上了这两位，却想蒙也蒙不过去了。敢情，他们一位是桐城学派的文坛座主，两代帝师；一位是学穷天下的真名士、大方家。他在这里耍滑头，那不是班门弄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