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思忖着说:&ldo;弘时这位爷不好侍候啊!我们身边,也真得有孙嘉淦这样的人,就因为他敢说真话。&rdo;
方苞没有答话,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皇上在去奉天之前曾经交代过,&lso;弘历虽不在京,但你们还要和从前一样,他的旨令都应该一体照办&rso;。可皇上言犹在耳,就又任命弘时当了日常朝政的总管,而弘历又只管着户、兵两部。是弘历失宠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他的目光一移,突然看到了张廷玉案头上放着一个&ldo;虎符&rdo;,那是刚刚铸好了要赐给岳钟麒的。啊!皇上在承德接见了蒙古王公,又委岳钟麒以重任,莫非他已经在想着兴兵讨伐阿拉布坦了吗?假如真是这样,弘历身兼户部和兵部两项差使,征调天下钱粮,布署武官将弃,那不还是天字第一号的重差吗?!
这时,就听张廷玉说:&ldo;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办差不怕,吃苦更不怕,最怕的就是上边没有主见,怕的是天下多变啊!&rdo;
方苞已经想通了,他说:&ldo;不怕!你瞧着吧。皇上不是个轻易就会变心的主儿!&rdo;
方苞看得很准,雍正皇帝确实是说话算话的。皇上回到北京的第三天,乔引娣就由高无庸领着来到了允禵府里。因为皇上对允禵还没有什么处分,只是让他在家闭门恩过。但这&ldo;闭门&rdo;二字的含义,却是要他断绝和一切人的来往。引娣出宫之前,雍正还专门对她说:&ldo;你去他那里看看吧。他是犯了国法的人,又和阿其那是一党。如今朝廷上下,都正在上折子议他们的罪。你若真是爱他,就劝他安分向善。苦海虽然无涯,但只要他肯改过,就还有兄弟相和重归干好的那一天。但他若是执迷不悟,硬要对抗到底,那朕也不能因私而废公!&rdo;说这话时,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引娣,那种爱怜、惋惜,那种带着深深期盼的沮丧,使引娣心里好一阵难过。她自己突然惊异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是用敷衍和应付的心情来对待这个年纪几乎比她大了一倍的皇帝了。
十四爷府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他们来的时候,允禵正坐在池清边上钓鱼。高无庸知道十四爷的脾气,不敢用&ldo;接旨&rdo;的那一套老规矩,生怕惹翻了这个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十四爷。他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地说:&ldo;十四爷,奴才高无庸给您老请安来了。&rdo;
允禵回头只膘了他一眼,便问:&ldo;什么事?&rdo;
&ldo;奴才奉了万岁的旨意,瞧瞧爷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rdo;
&ldo;唔。&rdo;
&ldo;奴才听万岁爷说,他刚刚在奉天见到了外祖公乌雅老王爷。老人家身子康健,几位舅老爷和姨妈们也都很好,他们也都让给您带好来呢!&rdo;
&ldo;唔。&rdo;
&ldo;如今京城里出了很多事,隆科多昨天刚回到京里就被圈禁了。还有不少官员都上表请求处置八爷九爷十爷和……&rdo;
&ldo;唔。&rdo;十四爷还是不说话。
高无庸说:&ldo;万岁的意思,是想让十四爷您挪个地方,住到咸安宫里去。万岁说:咸安咸安,大家平安……&rdo;
允禵&ldo;唰&rdo;地把鱼杆扔进水里,站起身来正要发作,却突然看见了躲在高无庸身后的乔引娣。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这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苦人,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在这种情形下又重新相遇。他们的心里,既有着说不出来的思念,又有道不明的疑虑。引娣早已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冲上前去,跪在十四爷面前,只叫了一声:&ldo;十四爷……&rdo;,后面的话便全被哽咽住了……
允禵瞟了一眼引娣,却立刻又转向了高无庸,严厉地问:&ldo;你说的那个八爷,大概就是阿其那吧?他如今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呢?他已是圈禁待死的人了,雍正还不肯放过他吗?&rdo;
高无庸吓坏了,他一眼看见允禵还光着脚站着,连忙跑上去跪在允禵身边,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鞋子。这才又说:&ldo;爷知道,奴才是个什么东西,能知道多少事情呢?不过奴才听主子说,您和八爷他们是不一样的。要不然,就不会让您搬到咸安宫去住了&rdo;嗬!真新鲜,我和老八他们还不一样?他大概是想着我和他还是一个娘的缘故吧。你传话给你们的皇上,除死无大事!瞧我这身板,比在前线打仗时还结实。我吃得饱,养得壮,就等着上西市了!你还可以告诉他,别那么小气,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一样。留下我自己,他难道就不怕我翻墙跑了,到外头啸聚山林扯旗造反吗?&ldo;
一百一十七回 重结辫引娣痛别离 疗圣疾金殿祈雨来
高无庸吓得一声也不敢再说了,就在这时,乔引娣来到允禵面前,哭着说了一声:&ldo;我的爷,可真让您受苦了……&rdo;
允禵的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刹时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马陵峪凄风苦雨中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重现在眼前。面前的这个女子,从前曾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呀!在多少烦闷之夜里,她总是一声不响地陪坐在自己的身边,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中对月吟诗。而如今,她却被生生夺走,侍候了自己的政敌!他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酸溜溜地味道,便讥讽地一笑说:&ldo;啊!这难道就是昔日的乔姑娘吗?瞧你,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俊俏了。真该给你贺喜呀!哎?你怎么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哎呀呀,这雍正也太小家子气了,难道就不能给你一个封号吗?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lso;嫂夫人&rso;呢?&rdo;
十四爷允禵的冷嘲热讽,引娣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她早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皇上只肯给她一个时辰,她要和十四爷说的,又有多少话呀!此刻,她望着允禵的面孔说:&ldo;十四爷,奴婢瞧着您还是从前那样……您要想开一点,皇上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坏……&rdo;
&ldo;嗬!真是有了长进,也有了出息了。看来,你活得还满得意的嘛!雍正封给你了什么名号?是贵妃,是娘娘,还是别的什么?起码也得给你一个嫔御什么的吧?&rdo;
乔引娣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允禵,她轻轻地,也是颤声地说道:&ldo;十四爷您……您信不过我吗?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乔引娣,我也从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您的事!&rdo;
&ldo;盯着我的眼睛!&rdo;
&ldo;什么?&rdo;
&ldo;我叫你盯着我的眼睛,不许回避!&rdo;
引娣抬起头来,注目凝望着曾给过她无限情爱的十四爷。她的眼睛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苦,也有忧伤,还有纯真和勇气。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羞涩。两个同命运,又不同遭遇的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允禵低下了头,发出一阵像受伤的野狼般的嚎笑:&ldo;你,你这个贱人!我早已把你忘掉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你对我有情,当时为什么不能为我殉节?你呀……&rdo;
几个守候在门外的太监听见这喊声,连忙赶了过来。可是,他们刚一露面,就马上又缩了回去。乔引娣听任泪水夺眶而出,却紧紧地依偎在允禵身边说:&ldo;十四爷,我实在是想你,这才请求皇上让我看你来的。我没有死,也不甘心就那样自己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他没有欺负我,我自己也觉得还有脸面,也有指望能够再见您一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