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替皇上去掉了头上的毛巾,摸了一下,他的头并没有发热,便问道:&ldo;父皇,您还要毛巾吗?&rdo;
雍正摇了摇头。弘历小心翼翼地说:&ldo;父皇不要为那戏子担忧,您杀他是完全应该的。这事如果放在圣祖爷手里,就不单是杀他的事了,那是要显戮的!别说父皇没有杀错,即令是有个上下差错的,难道自古以来,凡是被屈杀了的臣子,都要来找原来的主子讨命吗?那还成什么世界?阿玛呀,儿臣憋了好多天了。一直想对您说说心里话,可又怕您不想听。您这全是累的呀,您求治之心太切了!咱们雍正朝的天下还长着呢,您就不能稍稍缓着点儿吗?缓一点,您就不至于累成这个模样了。古语说:&rdo;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父皇,您为什么不肯保重自己呢……&ldo;弘历说着时,早已是泪水盈眶了。
雍正激动之下,差一点就说出&ldo;你是皇储&rdo;这句话来。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ldo;你不要自疑。在你们三兄弟之间,你的人品和学问都是最好的。孝父敬友爱人,也都能掌握尺度,朕就是再挑剔,除了你刚才说的&lso;从缓&rso;二字外,别的也找不出你的毛病了。圣祖晚年,&lso;弛&rso;得过多了些,所以,朕就不得不在&lso;张&rso;字上头作文章。政务,你已经熟了,现在朕要让你再去管兵部和户部。你应该知道,当初朕手里如果没有兵,这天下早就完了。&rdo;雍正说这话时,他的手一直抚摸着弘历的手心和手背,他神情忧伤,心事沉重地说:&ldo;朕现在觉得……恍惚迷离……好像一闭眼就能看见鬼神似的……这是不祥之兆,你心里得先有个数……&rdo;
弘历一听这话,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这时,一个小太监手捧药碗走了进来。弘历忙接过来喝了一口说:&ldo;朱砂稍重了些。下一剂要减二分朱砂,添二分天麻。甘糙也要稍加一些‐‐请皇上用药。&rdo;见雍正点头答应,他走上前去,托起雍正的头来靠在大迎枕上,一匙一匙地喂药。房子里静极了,乔引娣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别的几个宫女。她们瞧见是宝亲王在亲自给皇上喂药,都蹲了一福闪身退到一边。雍正却突然睁开眼睛问:&ldo;三阿哥呢?他怎么不来?&rdo;
引娣见雍正容颜憔悴,才几个时辰哪,就好像老了十岁似的。她眼圈一红,竟然流下泪来:&ldo;回皇上,三爷去了韵松轩,他说要照常办差……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rdo;
雍正被她哭得眼睛一亮,吁了口气说:&ldo;肤还是回畅春园吧,这里太热了。你们何必要来口奔跑呢……&rdo;
引娣见他如此温情,更觉得伤感,便说:&ldo;皇上,既然园子里和宫里都不清静,是不是让什么给克住了。那个贾士芳就在外边等着,他是个有道的法师,主子召他进来作法,恐怕就好了。&rdo;
弘历看见雍正点了头,他却不想和这些黄冠道士们打交道,便说:&ldo;阿玛,既然贾道长来了,您这里又有了人,儿子想到户部去看一下。儿臣出去时,就顺便把贾道长请进来。等宫门下钥前,儿子再回来给皇阿玛请安。&rdo;
&ldo;你放心地走吧……办你的正经事要紧……今晚也不要再进来了。&rdo;
弘历刚出去不久,那个贾士芳就由弘昼带着进来了。弘昼领着他在雍正床边行了礼,笑着说:&ldo;父皇,我十三叔已经恢复如初了,这贾某人也真有点手段。&rdo;
雍正睁开眼看了一下贾士芳说:&ldo;道长,朕今日如见鬼魅……你快来瞧瞧,这官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rdo;
贾士芳四处漫撤了一眼说:&ldo;建这座宫时,不知请了多少喇嘛高僧、星术羽士来看过,他们中本领最不济的,也和贾某不相上下。所以,这宫本身是绝对没有毛病的。刚才五爷向贫道说了葛世昌的事,入宫时我就在到处留心了,果然有他的阴魂在游弋,但他却没有敢作祟。宫门前把守的卫士,就是他不可逾越的铁门神。皇上惊梦入怀的事,也就是因为他才出现的。&rdo;
雍正应了一声,他想起刚才那些混乱而又可怕的梦境,不禁双手合十说道:&ldo;那么,就请道长在御花园里办个道场,清净一下这宫里吧……&rdo;
贾士芳像是正在思考,对雍正的话没有答言。
雍正又说道:&ldo;道长,你看,朕的大限是不是……&rdo;
贾士芳笑了:&ldo;皇上,《烧饼歌》里有这么几句说:&rdo;螺角倒吹也无声,点化佳人丝自分。泥鸡啼叫空无口,一上当年心在真&lso;,这话说的就是本朝。天定之数,虽不可亵,但我观皇上紫气蒸蔚,日未中天,您的寿祚正长呢,您只管放心吧!&ldo;
从贾士芳进了大殿,雍正就自觉精神明显地好转,又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抖擞,便坐直了身子问:&ldo;朕的病如此缠人,它为什么不退了呢?&rdo;
贾士芳看着窗外,又回过头来看看殿门口说:&ldo;凡食五谷者,谁能没有病厄之苦?皇上日理万机,劳心最重,二竖自然就会为害。但今天这情景却绝非寻常小灾小病,这是有大神通的人在作法危害您!&rdo;
&ldo;什么?&rdo;
&ldo;有人在暗算您。&rdo;
&ldo;谁?&rdo;
贾士芳摇摇头说:&ldo;不知道。我见有股怪气贯空而入,所以才这么断言。万岁想验证一下吗?&rdo;见雍正点了头,便说,&ldo;皇上,贫道的真气现在正护着您,待贫道一出门,您就会觉得不一样了。&rdo;说着便朝门外走了过去。
雍正开始时还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了,觉得心头猛地一沉。贾士芳每往外走一步,那金砖被踏出来的声音,就如空谷传音一样,咚,咚,咚,咚地传向他的心头,使得他头晕目眩,难以把持。等贾士芳走出殿门后,雍正已是脸色蜡黄,目光呆滞了。乔引娣和高无庸见此情景,连忙奔了过来搀扶住他。这里的太监宫女们一拥上前,把皇上架到榻上躺好,递水、垫腰地忙个不停。因为皇上没有发话,所以他们尽管忙得手脚不停,却不敢出声叫道士回来。一直等到雍正自己晕得眼前发黑,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才有气无力地说:&ldo;快,快叫贾仙长回……回来。&rdo;
说来也真是怪,贾士芳进了殿门,向雍正一揖,皇上便立刻觉得神气清慡。他涨红了脸,咬着牙发狠地说:&ldo;这是哪个贼子,与朕有这么大的仇恨?他竟敢无君蔑上,以致于此!这……这可怎么办呢?&rdo;
贾士芳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说:&ldo;啊,原来是个番僧!&rdo;雍正也跟着朝外看时,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霆,压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头上。雍正一回头,见贾士芳从怀里掏出了黄裱纸,忙问:&ldo;怎么?你要行法?不要在这殿里,传了出去不好。你就守在朕跟前,叫太监们到御花园里搭法台去。&rdo;
&ldo;皇上,我从不上法台行法。我以济世救人为本,哪用得着这些玄虚?&rdo;说这话时,贾士芳脸上毫无表情,&ldo;我不过是要烧一道符裱,问它一问罢了,何足为奇?再说,我还要到民间去呢,怎能总留在宫里?&rdo;他说着时,一晃火折子,就把那道裱纸燃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