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有点窄,而且道边的树枝似乎已很久没修剪过了,许多枝叶都低矮得很,谢迟不过多时便已低头避让了好几次,还是不免刮了一头的松枝。等见见到了高处,他就定睛找起了猎物。他身边没有侍卫,出来围猎的好处是只身一人阵仗不大,不会把猎物惊走。但坏处是周围也没人能帮他看猎物在哪儿,全凭他自己的一双眼睛。谢迟于是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尽力找寻,突然间,身形陡然下坠!谢迟不禁一叫,马儿的嘶鸣同时震响,几是弹指一刹之间,一人一马便下坠了近一丈高,尘土被砸得飞扬而起,谢迟猛烈地咳嗽起来。待得尘土消散,他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情状——他这是掉进了一方深洞之中,抬头所见是半明半暗的天幕,周围是被挖得平滑的山土。除此之外,不远处还有一块大布,布上还有不少泥土,大概是原先盖在洞上的,适才跟他一起落了下来。是猎户挖的陷阱?谢迟怔了一怔,接着听到马儿又嘶叫起来。他头一个反应是马受伤了,转头却见它已站了起来,倒是不见有伤,却暴躁得很。它显然受了惊吓,四处踢来撞去,想挣脱这困境。谢迟险些被它后蹄踹到,心觉由着它发疯实在危险,不得不壮着胆子冲上去试着制服它。这么一试,他又摔了好几回。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一人一马才都安静下来,马颓丧地趴到了一边。谢迟松了口气,拔出腰刀插入泥中,想试试看能不能爬上去。然而泥土松软,根本就攀不住,尝试回后只得作罢。……这也太倒霉了。他一时哭笑不得,一时又庆幸自己并未摔伤。毕竟这个高度放在这儿,摔死是不至于,可摔断个胳膊腿儿并不难,撞到脑袋也肯定会傻。这么一想,没受伤真是万幸。只不过现下看来,他只能等有侍卫经过此处时向他们求救了,这场围猎也必输无疑。还想什么围猎的事……谢迟兀自摇了摇头,倚着土壁坐了下来。现下他该做的,是尽量少费心神、节省体力,不然万一侍卫们一两天内都不来这边,他怎么办?难道把陛下赏的马宰了喝血吃肉吗?他下意识地瞧了眼旁边的马,马也瞧着他。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它呼哧喷了一口气。“……”谢迟拍拍它的鼻梁,“放心放心,咱俩现在是难兄难弟,我保证不拿你果腹。”马又呼哧一声,接着,一双“难兄难弟”就这么心如止水地等了起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又到了傍晚。周围的温度变热、又转凉。谢迟不知不觉就饿了,继而便是愈发难受的口渴,这种难受令他的心情逐渐焦灼,忍不住地开始乱想。他想,万一侍卫真的一直不过来怎么办?虽说他若迟迟不归,一定会有人寻出来,可如果走岔了呢?……不对,应该不会。他还在自己抽中签的那条山道上呢,此处应是最好找的地方。他时而忧心,时而又说服自己安下心来。就这么一直捱到入夜,周围迅速凉了下来。山间就是这样,入夜总冷得厉害,起风时尤其如此。谢迟不觉间缩紧了身子,可同样觉得冷的御赐宝马竟往他怀里拱,他不乐意搂它还不高兴。“……我搂着你也不足以让你暖和好吗!”谢迟气笑,他一只胳膊搂着它,实在不起什么作用。可马不管,它脑袋扎在他怀里卧了个舒服的姿势,就不动窝了。谢迟:“……”这御赐良驹怎么这么滑稽……然后不知不觉地,他就在微凉的夜风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遥遥闻得些窸窣声响时才恍惚醒来。荒山野岭又三更半夜,听到窸窣声响实在瘆人。谢迟一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暗想若有个毒蛇野狼扑下来,就只好拼命了。但又竖着耳朵仔细听听,觉得好像是有人。那树杈折断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用刀劈断的声响。离得不算太远,可也没有太近,只是因夜晚安寂才听得格外清楚。而且这声音响起的频率不低,该是不止一个人。谢迟清了清嗓子,拢手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喂——有人吗!!!”窸窣声忽然齐止,接着,话声渐近:“那边传来的,快!”谢迟紧盯着上面静等了片刻,火把的光火映了进来。继而便有侍卫装束的人探头往里看:“嘿,找着了!”谢迟定睛一瞧:“白大哥!”白康朝他道:“你等等。”说罢就和另一个侍卫一道跳进了坑中。“?!”谢迟愕然,“你们跳下来干嘛……”“爬绳子难免慢,我们先托你上去,还得救马。”白康嘿地一笑,“你先赶回去见陛下,陛下怕你出事,急坏了。”听他这么说,谢迟也不好跟他瞎客气。白康便掸掸手,和同伴一道将他往上一托,上面的侍卫又一拉,就把他谢迟拉出了坑。旁边即刻有侍卫牵了匹马过来,谢迟不敢多耽搁,骑上马就向圣驾那边驰去。他饿了一天,在马上一颠便满眼昏花。好在那营地离得也不远,不过多时就到了地方,谢迟翻下马背,也顾不上搭理迎上来的人,跌跌撞撞地径直往里跑。主帐之中灯火通明,几个今日参与这场比试的世子都在一道等着。他进来的刹那,所有人都猛地一松气。“陛下。”谢迟单膝跪地,抱拳见礼,皇帝忙让他起来,看看他的一身尘土,锁眉问他:“怎么回事?”“……”谢迟有些窘迫,“臣……上山的时候掉猎人挖的陷阱里了。”这一天光顾着觉得倒霉了,现下这么一说,才觉得这个经历好似……有那么一点点丢人。“猎人挖的陷阱?”谢逢一贯的心直口快,“这一片都是御用的猎场,哪来的猎人?”“?”谢迟一懵。皇帝眉头又锁紧了两分,沉了一沉,吩咐傅茂川:“去,叫太医来看看,别受了暗伤不知道。再把御令卫指挥使给朕叫来。”谢迟忽地一阵寒颤。如果那陷阱不是附近的猎人挖的,那是……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他?“你坐。”皇帝睇了眼侧旁的位子,又向几个世子道,“你们先回吧。”“臣告退——”几人起座一揖,向外退去。谢逢经过谢迟时稍停了半步,压音说:“明天我去看你啊。”“……我没事。”谢迟匆忙抽回神思,勉强一笑。可被笑意一牵扯,心底的那股后怕却更压不住了,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令他胆寒之后,又一股愤怒盘旋而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谁。待得知道了,他一定给他好看!不过多时,太医先一步到了,见过礼便为谢迟看伤。谢迟身上好几处都在痛,太医在得皇帝准允后,将他请进了内帐,仔细检查有否伤及筋骨。中帐里,御令卫指挥使来时,先前去找谢迟的白康他们也正好进来复命。皇帝索性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勤敏侯说,是猎人挖的陷阱?这围场里哪来的猎人?”附近是不乏有猎户在住,平日里进山打猎也没那么多讲究。可每每御驾驾临,总是要提前十天半个月就知会各处不许往这边来的,山上也都会翻来覆去地清查好几遍,以免有刺客藏身。——此时若真还有猎人进来挖陷阱,御令卫指挥使的官位今晚就得丢在这儿!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康在这一众侍卫里与谢迟最相熟的关系,皇帝一问,一干同去的侍卫就都看向了他。白康从不曾在圣驾前说过话,一下紧张得头皮都发麻了。他迟疑着看向指挥使,指挥使点了点头。白康小心翼翼地道:“臣等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不像猎户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