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倒是叫众人都有点意外。姜云心有一点紧张,她不是想说大话,但这个时候,大话能显示出她的底气。自己都唯唯诺诺,别人又怎么能相信你。于是她又道:“若是我验不出,愿受责罚,与凶手同罪,任凭大人处置。”姜云心坚定看着方明宴。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还你一个资深法医,你不会吃亏。最终,方明宴点头:“带姜云心进停尸房,本官亲自看你重验。若你果真有技术,本官就相信你。”刑狱司总需要仵作,如果姜云心所言不虚,那么廉天路的问题就不是技术和粗心的问题了。这人,就留不得了。廉天路脸色骤变。姜云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验尸她不怕,只怕没有机会。明亮的停尸房里,穆子琪的尸体已经停了二日,好在现在是深秋,天气凉爽,尸身还未腐烂。姜云心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一手拿着锋利解剖刀,一手在死者腹部按了按,小刀习惯性地在手里转了个花,然后顺着肌肉线条走向划开。廉天路之前的活儿做得太糙了,剖开缝合的位置都不对,缺口也不够深不够大,说不定只是做了个样子敷衍一下,连脏器都没有检查。皮肤划开,扑的一声。方明宴的视线从尸体的伤口上,移到了姜云心脸上。真正的心如止水,不动如山。这一刻,姜云心如果说自己是三十年资深仵作,旁人也一定是信的。切口划开,露出红色血淋淋的内脏,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而且这不是单纯血液的味道。人在死亡之后,血液也就停止流动。残存在器官中的血液无法被排出体外,因此会凝结在一起。寄生在人体中的一些细菌也会快速繁殖,这些细菌通过消耗人体内的蛋白质等营养进行繁殖,凝结的血液也是他们的食材,而当这些细菌快速繁殖的时候尸体就会腐烂变质。虽然穆子琪的尸体从外表看还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内部的变化就在死亡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就连方明宴身边的亲信都忍不住有点反胃,但姜云心只是微微皱眉,心里吐槽,就不能给我个口罩吗?哎……我做法医二十年,这么差的工作环境,也是少见啊。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姜云心略观察了一下,转头道:“麻烦大人,给我拿一个大盘子来。”我总不能放一地的心肝脾肺肾,我是无所谓的,怕你们受不了。方明宴点了点头,手下匆匆去了。姜云心道:“我刚才观察了一下死者外表皮上的伤口,伤口细窄上下口一致,说明凶器是几乎平行刺进死者腹部的。对照着凶器的位置,深入腹部,我推测最容易被刺的,是肝脏。”姜云心做了个手势,比划了一下肝脏在身体里的位置,虽然一把看不见的刀还悬在脑袋上,但是站在了她熟悉的解剖台上,这一刻她非常冷静。只是要稍微注意一点,不要说出太多方明宴听不懂的词语就行。方明宴点头:“接着说。”虽然他不是仵作,但是他觉得姜云心这一番话冷静又流畅,和新人的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完全不同。姜云心道:“腹部是肠道所在的位置,和胸部不同,没有主要脏器。一般都不会一刀毙命的,腹部受伤导致死亡的情况,一般是失血过多。需要一定的时间。”姜云心都不用看方明宴,就知道自己说的肯定是对的。这个受害者穆子琪,一定不是当场死亡,还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时候方明宴一个叫做龙桥的手下,拿了一个大盘子来。腹腔已经打开,姜云心道:“虽然已经凝固,还是可以看出腹腔有大量积血。”外伤导致腹腔大量积血,一般就是肝脏和脾脏。姜云心又遗憾了一下没有手套,然后毅然的将手伸进去,半晌从里面捧出个东西来。方明宴的手下都惊呆了。他们虽然见过仵作,但确实没有见过女仵作,也万万想不到,姜云心从身体腹部捧出一个器官的表情,是如此冷静镇定。跟他们吃饭的时候,端着一个碗的表情差不多。“这是死者的肝脏。”姜云心道:“大人你看,上面有一个明显的伤口……麻烦大人命人取一些清水来。”很快,龙桥又取了水来。然后姜云心像是洗衣服一样,将血淋淋黏糊糊肝脏的洗干净了。这样伤口就非常明显了。“大人,伤口在这里。”姜云心道:“只要将伤口的形状和凶器的形状对照一下,就知道是否一致。”方明宴点头。他不是个挑刺的人,更不会因为姜云心是个新人而挑刺,做得好就是好,做得不好就是不好,就凭她刚才剖尸检查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只是个新人学生,天纵奇才四个字,当真当得。为了保险,也可能是为了炫技,姜云心又从死者腹部将脾脏,肾脏几个重要器官取出检查,皆无伤痕。姜云心洗了手,又去看死者脖子上的伤。这一刀也挺狠。“气管被割断了。”姜云心道:“大人,其实单纯的割开气管,是不容易致死的,因为断裂处还可以出入空气,人依然能呼吸。致命的是,血液会随着切开的空气被带入肺部,导致呼吸不畅,最终被闷死。”方明宴沉吟一下:“你的意思,割喉反倒不是致死原因,腹部的伤口才是。”“倒也不是这么说。”姜云心想了想:“如果非要说两种伤哪一种死的更快,还要具体看当时对死者的处理急救情况。但是两种伤都致命,而且,以我的经验,打架捅肚子,一般只是因为急了眼,未必就存了要人命的心。但是打架抹人脖子,这就是赤裸裸的要杀人了。”出发点不一样,也会影响到量刑。一个是互殴中的激情失手杀人,一个,那就是故意杀人了。娘,您看我身边有个鬼方明宴听了姜云心的话,又沉默了。姜云心还以为他在想案情,却见他沉默半晌,道:“你还有经验?”姜云心被问住,愣了下,然后强行解释道:“书上的经验,也是经验。”方明宴不置可否,不过看他的表情,对姜云心的验尸过程是认可的。这一点姜云心非常有信心。“书上的经验?”方明宴听到这话竟然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不过你虽然是个学生,但确实技术娴熟,所言不虚。行了,去休息吧。”说完,方明宴转头走了。姜云心也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因为她要在这里待半个月之久,刑狱司给她准备了一间小屋子,跟几个丫鬟住一个院子。都行都行,姜云心对这些都不在意,只要别把她赶回家,旁的都好说。可是想什么,什么到。姜云心刚才在停尸房只是随意洗了手,正要再好好洗一洗手上的血,也换一身衣服别吓着一起住的小丫头呢,外面有人找。“姜云心,有人找你。”“谁啊。”姜云心有点奇怪。她在这个年代认识的人不多,学院里的好友最近也都是紧张时候,哪有时间来看她。“是你娘。”姜云心脚步一顿。“我娘?”“对。她说自己是姜夫人。”姜云心皱紧了眉,她其实没见过这位姜夫人,但是在这身体原来的记忆里,有一段非常糟糕的回忆。今年年初的时候,姜夫人来找过她,板着脸,通知她,女儿家,你这个年纪该嫁人了,也是你爹纵着你,让你来上什么学。我和你爹说了,再有半年你就结业了,我给你选了门亲事。然后姜夫人就说了,提亲的马家二公子,马修能。马修能,京城里有名五毒俱全的一个公子,家中多方说亲不成,马修能的脾气为人没改,倒是放话出来,聘礼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