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真是一起人间惨剧。将案子的基本情况问了一下,方明宴让薛东杨出去,一一审问院子里的丫鬟小厮,自己走到尸体身边。“姜仵作,可有什么发现?”姜云心站起来,摘下口罩。“死者上半身没有伤痕,下半身,从腰部开始,一共有近百处伤口,其中深可见骨的有十三道,其他深浅不一,还有反复割伤。”都不用看,听着这描述,就觉得痛。姜云心道:“死者的口腔中发现棉线,和一旁丢的帕子材质一样,可以推测,凶手为了害怕死者叫喊出声音,将帕子塞进了他的口中。”姜云心怕吓着方明宴,因此没有直接说,她推测,死者在死亡前,和凶手正在玩一种很新颖的游戏。姜云心含蓄道:“死者的手腕,颈部,均有绳索勒痕。但只是破皮,并不致命,所以死者应该是被捆绑在浴桶里,不能动弹,继而被杀害的。”凶手未必会武功,但只要足够有脑子和风情,就可以把马修能给制服。屋子里有无数的熏香,味道浓得叫人喘不过气来,里面未必就没有致人迷幻的,都不用昏迷,只要轻微致幻就行。而且这样浓的香味,进了房间,除了血腥味之外,还能闻到酒味。酒精使人麻木,马修能醉生梦死,在被困之前,可能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现场并没有打斗痕迹。在被绑上之后,酒精和迷香的共同作用,让他无力挣扎。虽然他正是壮年,可是酒色财气,又不会武功,身体能有多好?真要是打起来没带狗腿子,那力气可能还没有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农妇大。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哭声,马修能的家人来了。这是姜云心最害怕看见的场面,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死的人是该死的,还是不该死的。但是她的法医室里,却难以避免这样的场景。好在现在天塌了有方明宴顶着。姜云心先是退到了一旁,然后索性对龙桥说:“龙大哥,我看不得这场面,我出去四下看看。”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场面确实心酸。龙桥只以为姑娘心软,点了点头。姜云心赶在马修能父母进门前,避让出去。她心里隐约觉得,她现在不适合待在这里。不是看不看得了死者家属伤心难过的事情,而是她虽然不认识马修能父母,可是马家都去她家提过两回亲了,十有八九是认识她的。没见过真人,但见过画像,也一定知道她的身份。说起来,马修能父母对这个儿子是真宠爱,也是真没什么要求,儿子要娶一个仵作当媳妇,他们也真敢上门提亲。万一被碰见,认出来,马修能父母一看,好啊,我儿子这些年都活得好好的,去你家一提亲,就死于非命,这里面保不准有什么猫腻。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被你克死的。这么一想,姜云心难免一身冷汗,拎着裙摆恨不得跑出残影。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就想不起我。画像师几乎是擦肩而过,马修能父母进去,姜云心出来。姜云心低着头往外跑,马修能父母此时伤心过度,自然不会在意身边经过的一个闲杂人等。然后房间里就传来了嚎啕哭声。知道死了是一回事,看见尸体是另一回事,看见尸体如此之惨,又是一回事。姜云心一直出了院子,到了外面的花厅。宅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集中在花厅,薛东杨带着刑狱司的人正在审问。已经问过了一轮,院子里的人互相作证,他们没有杀人的能力,也没有杀人的动机。虽然马修能在男女关系上不是东西,但是对自己的手下十分大方。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干的缺德事太多,如果连贴身的小厮丫鬟都不搞好关系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出自己一刀?薛东扬现在的重点是,凶手毋庸置疑,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女人。死亡时间甚至不需要从尸体上辨认,就在那个女人和马修能进入房间之后,昨天半夜。名字不重要,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据丫鬟说,马修能搂着那个女人进了宅子之后,便一直心肝宝贝的叫声,没有叫过名字。那个女人对马修能下如此狠手,是有备而来的。靠近他,吸引他,就是为了杀他。而且是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十有八九是复仇。一个复仇的凶手又怎么会告诉你他的真实姓名呢?所以听见还是没听见,这都不重要。就算听见了,她的名字也一定是假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的长相。那女人进门,虽然遮着面纱,但是面纱是露出眼睛的,而且面纱只是一层薄纱,不是完全看不见。因此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都看见了。身高是可以肯定的,声音不好说,因为那个女人自始至终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话,只是娇笑了两声。至于薄纱下的五官。这就比较麻烦了。看了,没看清,卡在一个似是而非之间。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真正的想法,说没看清那是真的没看清,确实没有看清。如果说那个女人再出现的在面前,让他们认,那也许能认出来。但现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让他们形容,也确实不好形容。有些人的五官有明显的特征,比如说,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或者皮肤黑,有酒窝没酒窝,高鼻梁或者有虎牙?但是有些人是平平无奇的,放在人群里找不到。还有些人很美,但是你说不出她的五官有什么惊艳之处,再加上化的妆比较浓,认人就更困难了。马修能带姑娘回来不是一次两次,所有的丫头,小厮都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有多奇怪。更不敢盯着他带回来的姑娘仔细看,所以印象没有太深刻。他们的恐慌来自于刚才马修能的父母进来的时候。看见地上的丫鬟小厮又恨又气,在他们看来,一院子的下人,竟然连少爷都保护不好,所以他们号称如果找不到凶手,就要把他们都弄死,给马修能陪葬。这当然不合律法,但是有钱有权的人家做出不合律法的事情多了去了。马修能父母想要弄死他们几个下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他们好容易冷静下来一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开始头脑风暴,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扔回昨天去看看凶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三个人,三张嘴,开始还犹豫,后来越说越顺溜。但是每个人想的还不一样,有人说女人眼睛是双眼皮,有人说是单眼皮,有人说眼角有痣。薛东扬都问不下去了,他知道不是这几个人在瞎说,而是都吓破了胆。他们现在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了,心里的危机感让他们强迫自己必须想什么,说点什么。“薛大哥。”姜云心在一旁看了一下,走过去。不能这么问,这么问不但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算是问出来了,结果也不可信。薛东扬也是头大,停了停,走了过来。姜云心道:“别问了,他们都吓傻了。”薛东扬叹口气:“我也知道,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三个是见过凶手的人,如果他们想不起凶手的样子,这案子就很难办了。”马修能身边常有歪瓜裂枣两个狗腿子跟着,但是昨天,偏偏这两人没有跟着,不知被他使唤干什么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三个人,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了。姜云心皱了皱眉,是个问题。“要不然,找个画师来。”姜云心说:“一个个分开问,让画师画。等凶手基本的样子画出来,再让他们看一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这也是个办法,但是薛东扬想了想,让人回刑狱司去喊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