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嗒地放在桌上,李云济站在窗前沉默思考。高挑剪影落于林立大厦之间,玻璃反射天空的蓝色,无数片拼成满目钢铁的海洋。
他的身影也与无数人一样,淹没在这片海洋之中。
太阳落下海平面,天空中留下淡紫的余辉。明亮的琴房里,桌上散落几张纸,纸上画满了各种乐谱。
游跃把椅子搬到了窗前,面对窗外被夕阳染得朦胧的天空,树与花的交影,他抱着大提琴,手持弓拉出一道长长的空音。
他按住琴弦,弓贴着弦滑动,耳朵仔细辨别音阶的变化,他低垂着头专心去听,没有察觉到有脚步声来到自己身后。
沙的一声,桌上的纸被拿起。游跃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到李云济不知何时站在桌边,他忙扶着琴起身,站起来的一瞬间头一阵晕眩。
“哥哥。”游跃小声唤。
李云济没有回应他,举起手里的纸:“这是什么?”
游跃赧然答:“练琴的时候实在练不好,就写乐谱让自己平静点。”
李云济放下纸,来到他身边坐下,游跃也跟着坐下。窗外掠过鸟雀的振翅声响,日落鸟归巢,夏园一片风吹过的静谧。
李云济托起游跃的手腕,弓搭在琴弦上,李云济微微用力捏住游跃的腕骨:“既然我已经给了你可以放弃学习大提琴的选择,就不必这么紧张。放松,手臂下坠。”
游跃被温暖的掌心握着手,手臂肌肉放松下来。他诚恳道:“我还不想放弃,我会努力的。”
“我知道。”李云济平淡开口:“李叔告诉我,你每天熬夜念书学习,练琴也很刻苦,也没忘记定期给奶奶发消息。”
太阳余辉中交错的光影落在李云济的脸上,照得他眼眸深邃,从高挺的鼻梁到唇,将他眉目里那股天生的温柔感放大。
被这双眼注视的时候,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如忽然凝滞一瞬,从干涸枯缝里涌起一股酸麻之意。游跃茫然偏过头,弓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没有章法的短音。
“我让你在琴房禁闭思过,有说过不让你吃饭吗?”
“我练不好琴,吃不下饭。”
“跟我赌气?”
“不,不。”
游跃真的不是和任何人赌气,他就是在气自己的无能,焦虑得实在食不下咽。他马上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吃。”
谁知他刚站起,眼前骤然昏黑,人软绵绵地往下倒。李云济很快抬起手把人托住,“怎么回事?”
游跃只觉四肢发软,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李云济把他抱起来往外走,一直等候在外的李叔见状忙跟上来,李云济说:“叫何连复来看看。”
李云济把晕倒的游跃抱上二楼卧室,这小孩好轻,放进床里是清瘦的一团,脸色苍白,衣服也乱了。李云济抱起他的时候没留神手臂勾起他的衣角,此刻游跃晕躺在床上,衣摆下露出的一截腰上,赫然有一小片突兀的红。
李云济注意到那片红,他面露疑惑,伸手拂开游跃的衣角,只见游跃白皙单薄的侧腰上生着一片红色的斑痕。红痕从后背跨到腰上,不大不小,像一片形状散漫的红色肿块。
这小孩的腰上还长着一块有点丑的血管瘤胎记。李云济没有多看,把游跃的衣服拉下来盖好。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李云济看到季若亭的来电显示,这才想起与妻子的晚餐之约。
李云济接起电话:“若亭,抱歉,晚餐我或许要爽约了。”
季若亭在电话里担忧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孩突然晕倒,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请了何医生来家里。”
电话里沉默几秒,季若亭柔声开口:“又去夏园了?云济,你最近总去那边。”
李云济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游跃,坦然答:“小孩不让人省心。”
“嗯,我不是小孩,倒是让你省心。”
李云济失笑:“这是什么话。”
季若亭如在和他开玩笑,语气轻松道:“好,不逗你了。你忙完就早点回来吧,我让阿姨把你的那份晚餐留好。”
游跃陷在柔软的床被里,清淡舒适的香萦绕周身,游跃昏昏沉沉之间,一时不知自己身处哪里。福利院的床板又硬又薄,动一下就嘎吱响,夏天潮热,冬天湿冷,十几个小孩挤在一个房间里睡,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沉闷的难闻气味。
从福利院到学校宿舍,他没有自己的家。睡的永远是坚硬的小床,面朝污渍长霉的墙壁,不朝阳的房间仿佛一年四季都没有光。
他不知是在梦里梦外,一下看到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教室很乱,打闹的同学撞掉了他桌上的书和文具;一下听到李云济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于他而言却尽是遥远与冰冷。
游跃慢慢睁开眼,他看到李云济坐在床边,一下子想起刚才发生什么,急忙想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