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骐只能认了,满脸赔笑。徐灵心还不满意,手指安放在他掌心,轻轻挠他,挠得陆天骐心痒难耐,听到的却是一句盘问:“你是不是还有没交代的事?”陆天骐何等聪明,立刻便猜到,抓着那只在自己手心作乱的手放在脸上,又来了一下:“都怪我,我确实是提过一次你的设计室,没告诉你。不过他们最终决定采用哪个方案,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徐灵心被他攥着,看起来是他自己讨打,实际上是被吃豆腐,气得迅速抽回了手:“那你还……”“我那阵子实在是太忙了,口不择言。都是我犯浑,来,接着打。”陆天骐也没有再解释,他的确不是真的轻视灵心的工作,但他气急了犯浑也是真。或许还有那么点大男子主义作祟,总是怕恋人太优秀,便再也不需要自己。“你的花房,我有学着照顾。卧室里的月季侥幸还没被我养死,我每天都有拍一张发给你,等你能看得见了……”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徐灵心便清清楚楚洞彻了他的心思。或许两人的忧虑有很多共通之处,只是陆天骐实在独断专行得可恶,而他又不够直白。相携相偎,一场黑暗中的双人舞,既要有足够默契,也要有敢于踏出舞步的魄力。“其实……就算刚才你没来,我也有打算回去给你打个电话当面骂你一顿的。”徐灵心耳尖泛红:“白露说我应该大胆点,以后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陆天骐一边听得满头冷汗,心道好险自己机警;一边心神荡漾,居然这么快就有“以后”?徐灵心显然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立刻碾了他脚一下,装作不小心踩到,陆天骐“诶哟”一声,徐灵心偷笑不已。两人慢慢朝出口处走去,肩并着肩,陆天骐想牵手,却被徐灵心“啪”地打开。徐灵心忽而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就继续养月季吧,等我能看得见了再说。”他话里的不确定让陆天骐心痛,当即点了点头做出保证:“一定很快。”徐灵心却是摇了摇头,把衣服还给了陆天骐,他还是看不见,眼前的歌舞升平再美,也是镜花水月。心结不是一时能解开的,陆天骐叹了一声,没有再勉强他,只是小心试探:“我送你回去?”徐灵心本来都要点头了,忽然想起自己婚礼结束后还有事要做,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秦沛霖戴着一个鸭舌帽,穿着一身印有社区福利log的制服吹着口哨走了过来:“唷,花前月下,情调不错嘛。”徐灵心听出是他,脸颊一热:“秦医生?”“是我。”秦沛霖不问自答:“我是来给你开车帮你送花的,做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他朝着陆天骐露齿一笑,白牙森森,陆天骐脸色发青,气得不想说话——如古有将仲子,逾墙窃花,害人不浅。07尽管陆天骐十万个不放心让姓秦的和灵心单独相处,但他能抽空赶来已是奇迹,再不回去坐镇就太失责。秦沛霖一直开了很远还在笑:“你真该看看他的脸色,好像我是头禽兽。我们是去做公益的,他的心态怎么这么脏?”灵心亦笑,他喜欢秦医生这点,从不避讳他的眼睛,不像他大多朋友,已经小心翼翼拉起了安全网,把他孤独地放在网中央。秦沛霖的话总让他有“一定能康复”的信心。灵心在笑,但秦沛霖却又笑不出来了。眉目深邃的男人有点焦躁地以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内心挣扎着该不该在此时告白。灵心敏感地自他制造的摩擦声中听出他有话要说:“怎么了?”秦沛霖本来已决定深吸一口气,压抑冲动,徐徐图之,但世上真有吸引这回事,徐灵心一开口,他就无所保留:“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交往?”徐灵心怔在原地,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仍然盈润,惹人喜爱的纤秾眼睫眨了眨,满是迷茫。秦沛霖在心底叫了一声痛,是真的痛,不亚于初恋告白被拒绝。但他毕竟有风度,他一边停车,一边伸手摇了摇灵心的耳垂,以一种兄长般的姿态,亲昵但不过分:“骗你的!怎么连耳朵都没红,难道你不信?”徐灵心刚要开口说话,秦沛霖便爽朗一笑,跳下了车绕到他那一侧接他:“来,我们到了。”徐灵心此时才算真的懂了目不能视的痛苦,如果他能看见,他就能确认秦沛霖的眼神是认真还是戏谑。但他看不见,盲等同半聋半哑,他只得模糊地笑了一声,跃入秦沛霖手臂。秦沛霖迎着阳光,在养老院的停车场里接住了他。他是外柔内刚的人,越是受了伤,越是不肯示人以弱,衣领洁白崭新,发梢还带着湿润的香气,和秦沛霖偷偷替他整理浴室时,在模糊水迹中嗅到的那一丝香波相同。恋慕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用的香氛也嫉妒,毕竟可以水乳交融。所以许多痴男怨女购入同一种,在莲蓬头的水波下畅想一场肌肤相亲。秦沛霖也心旌摇曳了一刹,他特意开来底盘这么高的车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就是想趁机搂一搂,抱一下。也许陆天骐对他的猜测也不算全错。但徐灵心只摇晃了一小下,立刻便站稳身体,飞快从他怀里退开。哪怕两人之间还隔着刚才那么句不咸不淡,不深不浅,却让人又思又想的话,徐灵心也不肯借助他的臂膀站立。难以形容秦沛霖那时的震动。也许一个执着的追求者是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动摇的,但秦沛霖已历过情路。方才打眼一看徐灵心和陆天骐,他便看出两人间藕断丝连,若灵心还对他有哪怕那么一丝暧昧,他都能坚持到底,但徐灵心何其敏感,哪怕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已下意识将亲近的人划分出种类。如果是陆天骐接住了他,大概能得到一个笑容吧。秦沛霖叹了一声。灵心也拍了他一下,有样学样,也是友人间的亲昵:“怎么了?没看我摔倒很失望?哈,我大学可是学农的,爬山下田不在话下……”他连调侃的语气都很爽朗。两人迎着日光和义工们一起抱着重新包扎的花束走进养老院。日光之下,遐想都似烟雾,一触即化。徐灵心天然有引人亲近的本领,他文秀而不柔弱,聪敏而不好胜,许多老人纷纷问他婚配没有,年龄几何,他也能一一不厌其烦地回答老人们重复的问题,还有老大爷拉着他让他读新闻报纸,一定要和他讨论国政方针。这是间条件还不错的公立养老院,但老人们仍然寂寞。有人看出他眼睛受伤,拉着他的手反复摩挲,像在安慰受了伤的孩童,一群老人推轮椅的推轮椅,住拐杖的住拐杖,都呼朋引伴来拿花,顺便围观小义工们,尤其是他。“眼睛可是要紧的地方,千万不能大意!”“说的是,我老伴就是换灯泡的时候栽下来磕到了脑袋,医生一开始也说没大毛病,但慢慢就全看不见了,直到去世也是……”“哎,我表姐家的孩子……”大概老人,尤其是无聊的老人,肚子里总存了许多掌故,有的让人啼笑皆非,有的却骇人。徐灵心一开始还能笑着反过来安慰他们,但渐渐心里也有点紧张。秦沛霖安排义工们发完花,站在走廊里看着在活动室里陪老人聊天的徐灵心,忍不住捏着下巴反复嘀咕:“陆天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能挽回?”真是可恨的艳福不浅。他一手持兜,摸到了自己兜里一张棱角坚硬的名片,反复揉了揉,手指酸涩。他带着一点遗憾,一点因美景注定不属于自己所以必会永葆美丽的庆幸,静静欣赏着徐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