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事情是这样的。很多寄养家庭不愿接纳有逃家前科的青少年,更别说涉及多次虐待指控的了。”
“多次虐待指控?!”利维说着,停下了用喇叭口玻璃瓶从意式咖啡机里接热水的动作,“那他妈是什么意思?”
“在里诺的时候,阿德里安娜曾举报她的养父对她有过肢体上的粗暴举动与性方面的不当行为。负责她的社工在调查后断定该指控不实。”
他重重地将玻璃瓶放到台面上。“不会的,娜塔莎。正相反,‘肢体上的粗暴举动与性方面的不当行为’这话不及她所遭受的一切。我一眼就能看出被虐待过的孩子是什么样——”
“我也是,”她的语气很沉重,“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阿德里安娜的档案留了个记录,表明她曾提请无根据的虐待指控。”
“他们把她留在那里了吗?”他说,熟悉的怒火隐隐露出苗头,剧烈的酸楚感在胃里翻腾。“在他们判定她的指控不属实以后,是不是把她留在原来那个房子里,面对原来那个男人?”
“是的。”
他不得不把手机放下,不然真会摔了它。他紧紧抓住厨房的台面,头低垂在双臂间,从从鼻子吸进一口气,又缓缓从嘴里吐出。没有用。
多米尼克大概是让阿德里安娜联想起了她的养父。那人可能是个大块头,很强壮,但这不成问题。多米尼克能与利维匹敌,仅仅因为他是个训练有素的退伍陆军特种兵。而这个人多半只是个仗着人高马大得以逞凶的恶霸,但仅靠身材魁梧、徒有力气,是没法挡得住利维的攻击的。
他甚至能想象出生动的细节,清楚地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和声音。肉与肉对撞发出巨响,骨头碎裂,破损的鼻子溅射鲜血……他会打破那男人的脸,狠踹他的肋骨,锁住他的喉,让他好好享受一番无助与惊恐的滋味。
利维沉浸在暴力的幻想里,懵懂间被电话发出的小声叫喊唤回现实——娜塔莎在急切地重复叫他的名字。他又将电话拿起,说:“我在。我没事。”
“你才不会没事呢,”她说,“我了解你,利维。此时此刻,你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去里诺找到那个男人再将他五马分尸。”
“你对了一半。我还想对那位社工做同样的事。”
“利维——”
“我不会真的去做。你明白这点。这不代表我想也不能想。”
水冷却过头了,他便倒空玻璃瓶,重新装热水。他刻意控制水流,将其缓慢而稳定地注入法压壶内,借此令自己保持冷静和专注。
“话是没错,但问题是你每次产生这种惩奸除恶的幻想——当然,只要是人类,都或多或少会这样——而你事后总会感到羞耻。”
虽然对方看不见,利维还是恼火地抖抖肩。“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就是……我们的制度到底有多操蛋才会让一个脆弱的孩子沦落到如此恐怖的境地——她竟觉得离家出走,流落拉斯维加斯街头,在垃圾箱里找吃的都好过回去?天知道她在这地方还遭遇了什么。即便他们认为她的话都是编造的,为什么还心存侥幸把她留在那里面对他?为什么不给她换个地方?”
“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娜塔莎冷静地说,“这个制度不止在一方面有漏洞,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利用现有的条件,尽我们所能。”
他给法压壶盖上盖子,让咖啡粉泡在水里萃取,接着将磨豆机重设为意式浓缩用模式,少放了点豆子进去。“那尽我们所能该怎么做呢?”他问。
“我不太好说。我动用了手头的所有关系,能讨的人情都讨过了,才让阿德里安娜在拉斯维加斯留了这么久。要是找不到更彻底的解决方案,他们会把她送返里诺的。到时候,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合上眼,长出一口气。“好的。我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毕竟,我一下子闲了下来。”
她弱弱地笑了一声,说:“谢了。我会继续加油的,有任何进展我会给你电话。”
“行。回头再谈。”
“利维。”他刚准备挂断时,她说。
“嗯?”
“你因为阿德里安娜的养父对她做的那些事而想对他动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尤其是涉及虐待儿童。大部分人都会产生相似的感觉,你没必要感到羞耻。”
“我明白,”利维说,“谢谢你,娜塔莎。”
结束后通话,他放下手机。某方面来说,娜塔莎是对的,但利维不是“大部分人”。大部分人的复仇幻想不过是空想,不会付诸以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