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这会儿还不到结桃的季节,只一朵朵硕大的桃花在枝头上颤巍巍摇曳着,散发着一波波蜜桃水样的香,所以门也是不加锁的,方便宅里的人进出赏玩。再往深了走,一道身影从桃林里闪了出来,无声来到我边上,手一探便按住了我的脸:“喝酒了?”“一点点。”我笑着闪开,就地坐到桃树下:“满身的桃香,和院里的精怪玩得还畅快?”“我不是你。”挨着我身边坐了下来,身后桃树因此微微一阵颤。“你好没趣,连桃花都不待见你,铘。”“那不如放了我。”“这句话你说得腻不腻。”他没再吭声。月光照着他的发,银白色一片,水似的撒在肩后,让人忍不住撩拨的柔软。“帮你梳头好么。”我再问。他依旧不语,我便取了兜里的梳子插进他发丝:“我不帮你理,自己也不晓得打理打理,放你走,你还不真成了只满头蓬毛的野麒麟。”“那敢情好。”“怎么,你在生我气?那下回不喝了。”“柳家镇探到些什么。”没理会我的话,他话题一转,清清淡淡的声音像边上风的低吟。“没有。你呢。”“探不出。这地方有天然而成的六方阵,加之十三凌阶龙点头,按理说寻常的煞气根本进不来。只,明明一个盆地,山风却跟刀似的,分明又不干净。”“可是月色很干净。”“的确。”“那东西很强,是么。”“也未必。”“怎么说?”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山崖:“有东西蜃伏着,但走了一晚,辨别不出来。可能是借着六方阵的势,也可能被更厉害的东西掩着。前者只需时间,后者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亦或者两者一体。”“那你可以去改要黄金万两。”我笑倒在他肩头:“喂,跟我久了,麒麟也会贪财?”他不语,嘴唇抿直,微微有些不悦的样子。这只无趣的麒麟。总也分不清什么是正言,什么是玩笑。于是正了正色,我继续梳理他的发:“金小姐今夜怎么样。”“服了你的药,还算安稳。”“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我根本找不到她的病根。”“你只嗅得到银子的味道。”“呵呵……”忽然一阵甜里带酸的味道从铘身上隐隐透了出来,我不自禁伏到他肩头:“什么味道这么香。”“刚才看到的野山地。”“野山地?这边也有?”“有,还摘了来。”说着话指尖轻抬,扯出细细一支藤,藤上几粒小小的红果在风里把那股子甜里带酸的味道散得更加张扬。“给我。”我伸出手,他指一转,那支藤便不见了。“有酒喝,这野果不吃也罢。”回头扫了我一眼,他道。我收回手,把手里的梳子加重了力道。“再重些可好。”他又道。我松手。几丝银发顺着梳子朝下慢慢脱落,风一吹就散了,想抓也抓不牢。“对不起……”刚开口,嘴里多了点东西,冰似的凉,甜里透着酸。“你没丢。”我叼着野山地欢天喜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发丝里有被桃香浸淫出来的味道。“总是你爱吃的东西。”“铘最好。”“你若放了我便更好。”“我不听我不听。”他不语,只是侧着头微微地笑。忽而又道:“你跑了很长的路么,宝珠。”“怎么?”我抬头望向他。“你心跳得很快,从之前到现在。”我迟疑,然后笑:“……是很长。”“为什么笑成这样。”“铘,我今天碰到一个人。”“哦。”“他的头发和你很像呢。”“天晚了,回去睡吧。”忽然站起身,我险些扑到地上。可我却很想找个人多说说话:“还早。”“休息去,明天还有事。”“可……”还想留住他,他却转身径自朝桃花园外走去。我只能跳起来跟上,在他身后。然后出其不意跳到他背上。他背僵了一下:“宝珠……”“累了,背我回去。”“给旁人看到不好。”“这么晚谁会看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蜕回了原形。黑色的麒麟,漆黑的鳞甲在月色里闪着青色的光,一双暗紫色的眸闪闪烁烁望着我。无论何时,无论我怎么样的要求,一如既往的遵从。我跨上他的背,他扭头腾身朝园外飞去,无声无息。“铘,那人好漂亮。”腾入月色中间的时候,我伏在他耳边忍不住又道。却没有得到他任何回答。隐隐听见风里一阵凌乱的喧哗:“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小姐出事了!!!”晨光透过窗楞挤进房间里,就那么几寸见方一小块,还被割成了好几片。零碎扫在女人的身体上,一晚上没见她似乎又瘦了很多,泛青的皮肤上多了几道紫红色的东西,三四道一撮堆,像人的手抓出来的淤血。这些淤血从脚脖子到肩膀密密布了很多,一条条的,好象刚刚被上了一场鞭刑。我被允许进屋的时候,王妈正伏在那身体上哭,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念着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金泽在外屋坐着,冷着脸,有一口没一口抽着手里的烟。离他不远的地方那道月洞门上的帘子一半被扯脱在了地上,懒洋洋的,一副劫后余生的病态,边缘断开的竹签上全是血,干了很久的样子。帘子边跪着个小丫头。一脸同样凝固成了黑块的血,垂着头对着墙的方向压着嗓子呜呜地哭。周围来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正眼朝她看过,只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哭声放大了些,我忍不住再瞧了她一眼,却原来是那天晚上见过的丫鬟小环。伸手想搀她起来,忽然瞥见金老爷朝我投过来的目光,我收了手:“请金老爷的安。”他似乎没听见,低头自顾着对着烟嘴又吸了几口,半晌自言自语道:“我说过什么来着。小姐这屋需要静,年轻的丫鬟蹄子没事不要进来。原来我这话是放屁。”话一出口地上的哭声更大了,我朝她丢眼色都没用。所以只能看着她很快被几个婆子叉了出去,一路走一路还在哭,歇斯底里的样子。“你说我孙女这病还怎么能好得了,有这么一班没脑的东西在。你说是不是,先生。”直到哭声彻底消失,老头敲着烟头再次开口。我笑了笑:“金老爷何出此言。”“昨天亏得先生一帖药,这孩子才消停了些,谁知道会被那丫头弄成现在这种样子。”“晚辈不明白……”他朝我看了一眼:“先生有没听说过阴克。”“大至听说过一些。”“实话跟先生说,我孙女属羊,阴历三月十八生。如果生病,家里但凡十八岁以下女子都与她阴克,所以不得靠近。”“老爷,那是迷信。”“知道先生不信,但,这却也是事实。”“病还需得用药医,老爷。”听我这么说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片刻低下头含住了烟嘴:“先生自便。”他这话正合我意。当下试着朝里屋方向走了几步,见他没阻拦的意思,便大着方朝金小姐躺着的那张床走过去。床边王妈依旧在哭,不过见我过去倒也没有阻拦,只试图用被子去遮挡她小姐赤裸的身体,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继续低头抽抽咽咽地哭。“变成这样是几时的事。”翻开金小姐眼皮看了看,没见什么异常,我问。王妈闻声吸了吸鼻子:“今早寅时。”“那会儿就这样了?”“不知道,那会儿天黑,我在隔壁听见小姐房间有动静,所以起身去看,谁知道看见小姐满地打着滚,那死丫头片子缩在门口一个劲的哭……”说到这里眼泪扑扑的又掉了下来。我没理会她,把手探到金小姐大腿根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