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璿自顾自地将自己打算请大慈恩寺那些佛法高深的高僧来做法事,打算动用多少人力帮忙,最后方才解释自己要和王妃二人到大慈恩寺斋戒,直到法事全部做完。等到这些话都交代清楚了,他根本不期待李隆基的反应,潇洒漂亮地磕了个头道:“我今日求见就是为了禀告此事,阿爷好好养病,儿这就告辞了!”三位御医眼见一个济王一个凉王全都是自说自话,打着探视的名头,实则只是知会一下天子自家近期要办的大事,随即毫不含糊立刻告辞走人,即便他们早就知道,御榻上这个正在挣扎等着最后时日到来的大唐天子,已经不再有当年权威,心情却都有些复杂。毕竟,他们在太医署都不是当了一天两天的御医了,从最下头的医士一点一点熬资历晋升上来,看到过天子的至高无上,何曾想到李隆基也会有今天?“三位御医,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阿爷说,能不能烦请三位稍稍退避一会儿?”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年纪最大的老御医方才惊觉过来。见凉王李璿也已经退走了,说话的是丰王李珙,想起这位二十六皇子的名声,他登时有些犹豫,可紧跟着就只见李珙嘿然笑道:“难不成三位是担心我和庶人李璘父子一样,对阿爷起歹心?这好歹是兴庆殿,我进宫时又有人搜过身,若是我在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谁都知道那是我干的?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只是有几句心里话想要对阿爷说而已,还请全了我这份孝心。”三位御医你眼望我眼,仍旧不敢造次,当发现本来面色狰狞的天子突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随即那面色竟是异常平静下来,又冲着他们拼命眨眼睛的时候,那个老御医便试探着问道:“陛下如果想要我三人暂时退避,那就眨两下眼睛。”得到了李隆基眨两下眼睛的回复,老御医便再无犹疑,想着外头横竖还有的是人守着,他便招呼了两个同僚,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口时,他少不得又对窦锷好生禀报了一下丰王李珙正在内中和李隆基单独相处,见这位驸马都尉窦十郎不置可否,他们方才放下了心。外人都不在,丰王李珙方才如释重负。见御榻上的李隆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急切和盼望,他不禁哂然一笑:“事到如今,阿爷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指望别人能够帮你翻盘?别说我不过是一个连复推名单都没进的小小皇子,就算我麾下有人有钱,在眼下这种局势下也什么都做不了!阿爷,安禄山是你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然后叛了你;杜士仪也是你多年来用得顺手的,可谁让你最后竟然嫌他不好用就想弃若敝屣?”一番话把李隆基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咯咯涌动,可他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喉头肌肉。紧跟着,他就只见丰王李珙把嘴凑到了他的耳边。“阿爷,你大概不知道,等到推举完新君,杜士仪就打算回幽燕,崔家五娘那个老寡妇,还有固安公主,全都已经离开长安了,据说是去帮河北招募流民,杜士仪不回去,她们这么卖力干什么?所以说,阿爷你当初根本就没必要对杜士仪喊打喊杀,闹得自己坏了名声,却还让他在军中声望日隆,但现如今你后悔已经晚了。事到如今,阿爷若是还想活着看到翻盘的那一幕,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妄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赶紧去死!”丰王李珙费尽心机想要单独对父亲李隆基说的,竟是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杀!“这次复推肯定不能决定新君人选,因此新君最后尘埃落定,至少还要四五日,你死了,我这个的声音。他李隆基能够登上皇位,出生入死,殚精竭虑,而后在位四十余年,怎会落到今日下场?天子见了三个前来探病的皇子之后,状况一下子极度恶化,当杜士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结合阿兹勒从张良娣那得来的消息,他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李珙三人之中,有人想方设法用话语刺激了这位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的九五之尊。而济王李环以及凉王李璿全都是当着御医之面说出自己的来意,唯有丰王李珙是屏退了人对李隆基密谈,可就是这期间偏偏出了事,这其中名堂还用说吗?他当然不在乎李隆基什么时候死,自己也曾经用过这一招,可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赶到兴庆殿的杜士仪就只见里头一片慌乱,早走一步的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还没来得及出兴庆宫,就被人截了回来,至于丰王李珙就更加不用说了,自然被当成始作俑者扣在了这里。此时此刻,当他看向这三位不省心的皇子时,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只是一脸晦气的模样,丰王李珙却是满脸桀骜,直到和他目光对视时,方才不服气地开口嘟囔道:“我只是对阿爷说,终南山那边有道士找到了一株千年灵芝,可以下药,想不到阿爷竟欢喜得发病了!”指量当时兴庆殿中只有你父子君臣二人,纵使胡诌也没人知道?杜士仪玩味地一笑,等来到御榻前,见李隆基总算又清醒了过来,可那浑浊的眼神之中再没了半分光彩,即便看到他时,也没有任何神情波动,他便低声说道:“陛下,济王和凉王,一则为儿女婚事,一则为生母祭日,爱子之心和孝敬之心可嘉,想来陛下是不会怪罪他们的。然丰王却妄图语乱君心,诋毁圣躬,实在是大逆不道,陛下觉得可是?”谁也没想到,杜士仪竟然一现身就直接给今天之事定了性!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齐齐打了个寒噤,同时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沾染了丰王李珙身上那霉气。而丰王李珙则是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继而如梦初醒似的咆哮道:“杜士仪,你不要血口喷人!”见李隆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也没有任何表达喜恶的样子,杜士仪就徐徐站起身来。当他从御榻边让开的时候,顺手拉开了床头边上一处仿佛是柜子似的小门,里头竟是钻出了一个矮小纤瘦的小宦官,他的年纪很小,约摸只有六七岁,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慌慌张张地说道:“奴婢听到……奴婢听到丰王反反复复地诅咒陛下赶紧去死!”丰王李珙登时面色铁青。他当时查看过大殿每一个角落,确定不可能藏人,床下却只是瞥了一眼,因大殿之中黑乎乎的,也没看得太清楚,哪里想到那狭小的空间里藏了一个童子!他本能地大声指斥这是栽赃,是陷害,继而手舞足蹈大声辩解自己根本没有做这种事,可他犹如疯狗乱咬似的名声早就烂大街了,谁也不会相信。当他被人堵住了嘴,拼命反抗死蹬双腿,却仍然不能避免被人架住押下去的时候,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