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也懒得去刻意打听他的事,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的结局,不管再如何失望,只要想到他可能随时都会死去,难免五味杂陈。一方面是觉得两个人闹成这样也好,至少到时候面临他的结局时,不会那么难过。一方面,又实在不忍心去面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结局。
转眼到了三月份,难得好天气,采薇从工厂出来,让四喜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去洋场逛街。逛完之后,就近去了家西餐厅,准备随便吃点。
她来西餐厅本是图清净,只是天不从人愿,才刚刚开吃,背后卡座就来了几个北方口音的男人,坐下后,那说话的嗓门,瞬间传遍整个餐厅。
采薇本是打算赶紧离开的,但是却在听到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说的话后,停下来起身的动作。
&ldo;我们奉天去年从北京城来了几位大人物,什么贝勒爷、格格,浩浩荡荡数百人,咱们那一个破落的满人镇子一下给热闹起来。&rdo;
&ldo;贝勒爷?是北京城那位呈毓贝勒?&rdo;
&ldo;诶?就是这位爷。别看大清朝没了,这些皇亲国戚的钱财,那是几辈子都花不光的。这贝勒爷带着人一去,就在镇子上圈了地建了大宅子,又开了工厂,养了马匹,一个穷镇子,半年就红火起来了。&rdo;
&ldo;我在北京城时,听说这贝勒爷不是跟洋人做烟土生意么?&rdo;
&ldo;可不是么?不然怎么会这么有钱?听说跟他一块去奉天的那位格格家少爷,就吸白面,刚到那边时差点死了,后来不知怎么救了过来。年底来之前,我还和那小少爷谈过生意,人好像精神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不抽了。&rdo;
采薇握在手中倒茶,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她匆忙起身,转到后面的卡座,问道:&ldo;这位大哥,你刚刚说的格格家少爷,是不是姓傅?&rdo;
那东北大哥三十多岁,是个生意人,约莫是第一次来大上海,第一次来西餐厅,兴奋得很,眼下看到一个穿着洋装的摩登少女,顿时两眼冒光,也没听清楚她的话,咧着一对黄牙,笑嘻嘻问:&ldo;这位密斯,您说什么?咦?洋文是这么说的吧?&rdo;
采薇深呼吸一口气:&ldo;我问你刚刚说的格格家少爷,是不是姓傅?&rdo;
这东北大哥终于听清楚她的问话,笑眯眯点头:&ldo;没错,就是傅家少爷,他娘是满清格格,他爹据说是镶黄旗子弟,领过正三品的参领,不过在去奉天之前就没了。对了……&rdo;这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道,&ldo;他还有个姐姐,好像说是谢家的少奶奶。&rdo;
采薇只觉脑子一阵懵,顿时天旋地转起来,好半晌才稳住神,又继续问:&ldo;您说您年前还见过这傅少爷?&rdo;
&ldo;可不是么?&rdo;这大哥拍拍胸口,&ldo;我在奉天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呈毓贝勒一到奉天,就主动来找我做生意。&rdo;
采薇知道这人必然是在说大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婉清母亲和弟弟的事。
她冷静下来,想了想,问道:&ldo;我听说呈毓少爷去奉天遇到了土匪,死了好多人,可有这事儿?&rdo;
这东北大哥哈哈大笑:&ldo;姑娘,您这消息从哪里听的?呈毓贝勒带了几百人,落脚的又是满人镇子,有哪个土匪敢劫他啊?您这消息可听错了。&rdo;
采薇脑子里又是一阵嗡鸣,一时间竟然不知哪里出了错,只是不可置信地问:&ldo;大哥,您说的可都是真的?&rdo;
&ldo;我刚从奉天那边过来呢,哪能骗你?&rdo;说着又笑嘻嘻道,&ldo;密斯姑娘,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同你好好说说我们奉天的事,我跟你说,这洋人的牛排,那真是比不得我们东北的酱骨头。&rdo;
他说什么,采薇是一句听不下去,放了一枚大洋在餐桌,就跌跌撞撞除了餐厅。
既然婉清的娘和弟弟没死,那封导致她自杀的信又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有人让她看起来像是自杀。
是啊,她怎么可能自杀?分明前几日,还和她说要自食其力,做新时代女性。可是她一个本本分分的后宅女子,谁会要她的命?
一阵风吹来,采薇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她叫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拉他去了离这里不远的谢公馆。
此时夕阳西下,谢公馆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让这栋宅子看起来森严肃穆。从年前离开后,算起来已经快三个月没来过这里,一时间竟觉得有点恍若隔世的陌生。
虽然回了娘家这么久,但她毕竟是谢家三少奶奶,门房看到她回来,赶紧恭恭敬敬开了门。
陈管家听到动静,从宅子里走出来,笑呵呵迎上:&ldo;三少奶奶,您回来了!&rdo;
采薇面无血色,脑子一团混乱,敷衍地点点头,直接往洋楼里走。
&ldo;三少奶奶,三少这会儿还没回来,家里马上要开饭了,您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给您添上。&rdo;
采薇道:&ldo;不用了,我就是回来看看。&rdo;
她走进客厅,闻声而来的谢莹,几乎是小跑着冲上来,握着她的手道:&ldo;三嫂,您可算回来了,我知道是三哥对不起您,我已经骂他了……&rdo;
采薇哪里又心思想她和谢煊的这点破事,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已经打断她:&ldo;你别多想,我没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