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坐了会儿,俞任问小齐晚上有没有安排,一起外出吃饭,她不好意思道,“虽然我现在一个人住,可做饭的手艺还是惨不忍尝。”
“我就是来找你蹭饭的。”小齐说全柏州我认识的人里,估计除了你,我没有一个人能安然谈及现在和过去。
安然?俞任的心还是酸了下,她说去文苑街道,袁阿姨的店近期又开起来,还雇了人。你想不想尝尝?
俞任的手机这时响起,是火急火燎的袁柳,“没事了,姐姐已经到家,一会儿和博士姐姐去你妈妈的店。”俞任的温柔语气让小齐侧目,她说小柳还这么黏你。俞任不解释,就笑笑。
袁惠方的新店租了两个门面,还在楼上设了包厢区,每个卡座都不大,只适合三四个老友聚会。她说现在不考虑做包厢,翻桌率太低。看到小齐她特别高兴,连声向店员介绍这是大博士大医生,在美国工作。
不用小齐她们点菜,走路还有些跛的袁惠方知道如何安排,等袁柳到了店门口时,她指了指楼上,“快去打个招呼。”
三阶一跨的袁柳给小齐和俞任倒茶,她不安的扫一眼俞任,又看小齐,不小心倒多,茶水溢出流到桌上。俞任说你烫到没?袁柳笑,“没。”她擦好桌子,自己坐在俞任一侧,两堂会审般地看着齐弈果。
“我要招吗?”小齐注意到小姑娘脸上的忐忑和严肃,开玩笑问。俞任拍拍袁柳的手,说没事儿,吃完饭姐姐再找你。袁柳这才释然,临走前还看了眼俞任。
小齐坐直了,收回眼神后她没说话,只看着俞任。
“小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俞任说,她嘴角翘起,“弈果,你说安然谈过去和现在,你现在和以前比,自觉变化在哪儿?”
齐弈果喝完一杯茶,摇了摇头,“我变得更顺从了。”
以前面对生活是闯荡和对抗的态度,现在脾气淡了,看开了不少,比如长辈的执拗,生活中的无奈不满,更多的是半推半就走到了责任铺就的路上。她说曹芸、奕奕、连她的父母都已经成为自己的责任。
“她迁就我太多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认了。齐弈果灼灼的目光看着俞任,“我的人生注定要背负的,跑哪儿都躲不掉。我甚至想,既然闹这么大,在国内和美国有什么区别呢?我现在的同事也知道了我的取向,说实在话,我并没觉得轻松到哪里。”哪里都有把异样放大的人,哪里也有开明包容的人。
又坐了会儿,小齐说彩彩,你也变了,变得话少,你更多在提问和聆听。
“可能是工作中养成的习惯。”俞任说时,袁惠方亲自招呼的菜一一送到,还是豪放大块的粉蒸肉,还有小齐爱吃的梅干菜扣肉、红烧鱼块,小齐尝了口说香,在很难吃到家乡的口味,曹芸做饭也越来越美式,“我们怎么简单怎么来。”
吃到尾声,聊了文化聊社会,说完社会说经济,小齐最后说,彩彩,我对你有愧,一直想联系你,但是不知道说什么。
“弈果,你不需要对我有愧。感情事当时了,咱们再见是朋友,说好的。”俞任举杯,她犹豫了下,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纯粹因为好奇,“以前我们……你说我一字头,有些举棋不定,你当时对我们的年龄差究竟怎么看的?”
小齐放下筷子,眼角鱼尾纹笑出,“是不知道未来在哪儿,所以心里有些怕。”
那时没考虑能不能和你走多远,满心都是喜欢,真想到了“未来”时又没底儿,担心陷你太深,也担心你是一时脑热……毕竟中国的女孩子,思想里多少有些沉重的包袱,亲密接触像挪开了这些包袱,同时又添上新的。齐弈果说当时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孩子,显得我不道德。
“总而言之,觉得你当时那么小,潜意识里觉着你应该值得更好的。”小齐抿唇片刻,和俞任一起陷入思考的安静。
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人而言,两个人的未来和她一个人的未来似乎是脱轨的,更可能是矛盾的,“践行了一种可能性,意味着扼杀她其它。”不晓得是不是师长思维在作祟。小齐透过屏风看楼下忙碌的袁柳,“这孩子……如果我没猜错,我觉得她对你不一般。”
俞任无奈,“怎么你们都这么猜,她的脸就这样藏不住话?”
不止是脸,是感觉。相处久了的人坐在一起有独特的气场。齐弈果说小柳坐在你身边时,拉开了点距离,但亲密萦绕在你们周围。她眼睛里有话,很多很多,只对你的。她对我毫无兴趣,只有戒备。
俞任不响,她也看着袁柳,小姑娘心有灵犀,抬眼就对上了俞任,她灿烂地笑,指了指一旁的客人示意自己去忙了。
俞任收回眼神,摘下眼镜垂头擦拭,戴回后双目明亮,心里似乎有了计较。
“我相信她。”俞任轻声说。能用几个月为自己贴心准备一件礼物的小姑娘,能在观景台人群之外只忍不住说一句月色的袁柳,骨子里浪漫,脑子也足够理智。对此,她不能强行斩断,也不能安心接受。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继续旁观、帮助袁柳的成长,给出克制而通情达理的呼应。
“可对你而言,可能是种折磨。”齐弈果说曹芸也有这样的经历。
“不算折磨,毕竟我年纪大,我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青春。”俞任笑,“干我们这行的,最后基本修成三张脸。”
第一张,弥勒佛,见人都是笑,肚大看不透。第二张,苦愁不满,因为在文字里泡久了,志向得不到展示。第三张,无脸术,亲热油滑严肃和蔼都能切换。俞任问小齐,你觉得我修到了哪张脸?
齐弈果面前坐着的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女孩,文弱又坚强,说着要“气死她们”再昂头傲然地藏起紧张胆怯。她现在出落得圆滑通透,但这股通透只向外而非向内。她依然坚韧,其实那股劲儿早就深扎在身体灵魂深处罢了,现在的俞任只是借着这股劲将脸端得更稳。她的眼睛看不出稚嫩的情绪波动,而是笑吟吟地调侃着自己。
小齐说我看到了一张三张脸之外的脸,你太能撑,我自愧不如。我不想看你的扑克脸,我想看看彩彩。
“彩彩也不过是小俞任呐。”俞任最后和小齐拥抱了下,“以后见面可能难了,你保重。”
齐弈果心里说着道别的话,已经见不到过去的彩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