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后他没回到床上,而是在卫蔷坐过的凳子上轻轻坐下,学着她刚刚的样子用手撑在桌上。
能看见窗外朗月疏星。
“卫小郎,从前你说你有个至交教了你一个道理。你救了人一次,于那被救之人你是恩人、是英雄。你救了那人两次,于那人心中你就成了不相干的人。你要是救了那人三次,在那人眼里你就成了仇敌,早晚要害了你。你说不想我把你当仇敌,便要跟我做朋友。
“你以为你只是在蓟州、在洛阳城外的战场上救过我,其实看见你披着斗篷进皇帐的内官都要被打死的,是你救下了,这是你第二次救我。这上阳宫外申贼以我们这些被掳的废人为盾,你带人疾冲,是第四次救我。山斋院里圣人知你心善,总拿我们这些伺候的人要挟你,你走了之前故意让我被贬到上阳宫,是你第五次救我。
“我不过帮你传过一次话,又弄了一棵灵芝……世上哪有这般占尽便宜的朋友?”
“北疆多好风,好水,好人,必是这世上最干净之地,你就该在那好好呆着,那些脏臭不堪,实在不该知道。”
轻声软语,仿佛字字对着星月诉说。
“你明明救了你们两次,三次,他们却都想着把你手臂折断,让你再拿不起刀,从此只在深宫里……忘了与你说,下次别救龌龊下贱之人了。”
说完,他又呆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趴回床上。
“一场梦做了这许多年,今日见了长大的卫小郎,可换个新梦了。”
卫蔷从上阳宫里下来已经是二更时分,她也不急着回定远公府,之所以离开上阳宫,是想让受伤的胡好女休息片刻,也是因为答应了燕歌今夜要睡上至少三个时辰。
洛阳城外狼迹罕至,又没有兀鹫之类的凶禽,春末之时也不算冷,在卫蔷眼里也算是睡觉的好地方,她只管寻了城外一僻静树上,干口吃下了大半颗药,再醒来时天就已大亮了。
树下马被绑得严实,看着是吃了几口野草,把树下都吃得有些秃。
卫蔷将马鞍重新装好,骑着马远远地绕过紫微城从北面安喜门回了洛阳。
北门近三省六部官署,卫蔷骑着马缓缓而过,被不少朝官所见,还没资格上朝的末官虽然没见过声名赫赫的定远公,却也知道定远公一贯是束加长刀大袍的打扮,此时与这人都对上了,也就知道她是谁了。
“定远公为何来了此地?”
“她之前为了给丰州督府要人的事情把尚书令的胡子给剃光了,来咱们衙门口,怕也是来要人的吧?”
北疆苦寒,有人生怕自己被定远公盯上,连忙抽脚躲回了官署,也有人想大胆博一回前程,只是看着那长刀,又有几分惧意。
“女子如何能挎刀过市?”
“非我不愿上前,定远公不知礼法,恐难与之相交。”
“一女子怎能领丰州督府,世人皆被其微末功劳迷了眼罢了。”
人有时真的甚为奇怪,定远公远在北疆,他们将之描绘成了一啖肉饮血的罗刹凶神,谈及此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待定远公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就想起了眼前这人是个女子,十万个“不可”几欲喷薄而出。
卫蔷坐在马上打了个哈欠。
在洛阳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只是在树上睡一觉,她竟然就觉得腰背不够爽利。
一手拉着缰绳,她展了一下臂膀,看向官署旁边各家正在开张的酒肆、食肆。
蒸饼、牢丸、炙鹅……摸了一下袖子,从里面掏出轻轻一袋钱,卫蔷又把它收了起来。
罢了,回家让清歌给弄口汤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