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他终于说: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我承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在心底里如释重负,我发现自己在狞笑。
我说:我们明天先找一个地方见面,我会详细对你说明应该做什么。
为了凸现出神秘的气氛,我特意把见面的地点选择在了公墓。当我说&ldo;我在她的墓碑前面等你&rdo;这句话的时候,我能够想象他脸上的那种惊愕的表情。
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这几天的东奔西走让我几乎精疲力竭,明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月二十九日阴
今天上午我在公墓会见了那个男人。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孩子。
我仍然穿着一身黑大衣,把脸埋在帽沿底下,其实我很讨厌这样,有些做作。我们在他妻子的墓碑前面对面站着,我看见他眼中燃烧着不安的火焰。我知道他并不信任我,我只是他在绝望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问我过多的问题,只是很简单地问我需要他做些什么。我猜现在除了她死去的妻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爱一个人到失去理智,这也很可怕。
事实上我需要他做的事情并不多,我需要一些他妻子的遗物,我还需要了解他妻子平时的生活习惯,到他的家里查看一下他们的居住环境。这些都是实行我的计划必不可少的步骤。当然在这之后我要做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给他听。和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些担心,怕他差不多要把我当成一个风水先生或者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幸好,他对我说的一切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简直顺从得像一个小学徒。
我们离开的时候大约下午两点了,望着他一个人低垂着头消失在街道上,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我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其实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收获。他的妻子已经死了,死去的人是不能复活的。我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塑造出一个幻象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木偶,这也许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然而,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法回头了。任何伟大的发现都有牺牲者,这是不可避免的。
接下来我所要做的,是从他的身上挖掘出他那死去妻子身上的一切。
一月三十一日,多云
我今天又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这一次不再是不速之客了。
他的两个孩子在学校里上课,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把一大堆东西散乱地堆在床上,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有手表、梳子、相框、手绢等等各种东西。在这些东西中间,我看中了一个发卡。那是一个银制的发卡,镶嵌着珐琅质的坠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告诉我这是他妻子的陪嫁之一,从祖辈上传下来的。类似于这样的东西往往凝聚着主人的影子,是再合适不过的道具了。
他还有一个抽屉,里面放满了他妻子的舞台照。我让他聊聊他亡妻的时候,他就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铺在桌子上,一边说话,目光一边从一张照片移动到另一张,偶尔拿起其中的一张凑到面前,眼中露出爱怜的神色。
他太爱他的妻子了,爱到不能自拔。所以当她忽然死去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轰然崩塌。
他们两个从小是青梅竹马,在一条巷子里长大。更重要的是,他们互相扶持着走过了那十年的暴风骤雨。对于一双家里成分都遭人唾弃的恋人来说,这样走过来是何其的艰辛,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他说如果没有她,他根本活不到今天,可现在他活着,她却早早地去了,呵呵,真是造化弄人。
我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怜,他像一个命运的弃儿,独自一人在剩余的人生道路上苦苦挣扎。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双手不停地颤抖,眼神也开始涣散。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开始对他进行催眠,在他的意志已经非常薄弱的情况下,这样做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几分钟后他就进入了深度的催眠状态。随后,我从口袋里取出袖珍收音机,按下录音按钮。我要把和他之间的对话完整地录下来,这是进行下一步工作的必要材料。
我问了他许许多多的问题,关于他,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这些问题在他神智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得到我想要的回答,因为人自我保护的意识会在不知不觉中起作用,排斥那些想要挖掘他们内心深处潜意识中的想法的任何企图。而现在,他的内心是完全不设防的,我可以为所欲为。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现在摧毁他的思想,把他永远变成一个疯子,当然,这完全没有必要。
我的提问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我对这个过程十分满意。看透人的内心,让他们心底最隐秘的东西暴露在你的眼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更令我惊奇的是,我还发现了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他对他的妻子除了爱意之外,居然还存在着一些别的情感,那是很难描述的一种东西。嫉妒?自私?怨恨?还是别的什么?我说不清,但总之那是一种十分病态的情感。如果他是我的病人,我会建议他立即做治疗。当然,现在他只是我的实验对象。
离开他家的时候,我带走了他妻子的一张照片以及那个发卡。我的心情有些忽然沉重,这个可怜的男人,他的一辈子其实已经完了,而我很有可能加速他毁灭的过程。当然,我不会就此改变我的计划,对此我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