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半夜里,我独自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在黑暗里掩面失声‐‐是的,那一刻,我承认自己还是彻底失败了!我对她的感情,最终压过了心里的怨恨和嫉妒!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把她活活推入火坑,看着她和她全家遭受横祸!&rdo;
&ldo;清晨,我梳洗完毕,提了药箱去到她家,托词说是给她复诊。&rdo;
&ldo;我决定救她。&rdo;说到这里,苍老的大夫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在漫长而压抑的叙述中,终于出现了一点点令他心安的明亮时刻。
&ldo;丫鬟迎了我进去,说昨夜小姐睡得很安静,一夜都没唤人进去,如今说不定还在沉睡。她带我上了阁楼,推开了门‐‐&rdo;说到这里,他猛烈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发紧,&ldo;你知道,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rdo;
&ldo;胭脂在那里,就在屋顶上!一根红绫从梁上垂落,绕过了她的脖子,把她吊在了那里。一阵风吹入,她悠悠地转过了身,正好面对着我,眼睛半开半阖,舌头微微吐出,嘴上还涂着鲜红的胭脂,似笑非笑。&rdo;
&ldo;我失声惊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晚了……什么都晚了!只是一夜的差别,一切都无法挽回了。&rdo;
&ldo;在丫鬟的惊呼里,我发了狂一样地将她从梁上解下来,用尽了一切方法试图挽救‐‐然而她再也没有活过来。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那里面有愤恨、绝望和不甘,宛如一把利刃直插入我心头。&rdo;
&ldo;我用颤抖的手合上了她的眼睛,不敢再看。那一瞬,我看到有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下,滑过涂满胭脂的红唇……一切,都宛如我梦中所见。&rdo;
&ldo;我不知道在我入梦的那一夜,胭脂独自在闺中看着天色一分分亮起来,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煎熬,最终让她在天亮之前完全绝望,选择了死亡‐‐她原本是那么留恋这世间,期待着和爱人相聚,迟迟不肯离去。是的,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委身于我!在死的那一刻,她是有多恨我啊!&rdo;
&ldo;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她的尸体痛哭起来,直到赶来的刘家人把我们分开。&rdo;
&ldo;在离开她的闺房时,我偷偷带走了一件东西‐‐就是那个我在五年前送给她的胭脂盒子。盒子被摆在梳妆台上,显然她在临死前还用她精心点缀过自己的双唇,我嗅着里面的胭脂的香味,仿佛闻到了她唇间的芬芳。&rdo;
胭脂醉,留人醉。人生长恨水长东。
果
丁允中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脸色苍白地沉默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ldo;她父亲原本早已不重视这个庶出的女儿,又体恤我的痛苦,便答应让我来帮忙操持女儿的葬礼,并且一再叹息:&lso;我只恨当初没有把这个女儿绑着送上花轿嫁到你家来。&rso;&rdo;
&ldo;我买通了丫鬟和仵作,掩盖了她死时已有身孕的事情,然后给她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那个男人如果还有一丝良心,必然会出现在她的葬礼上!&rdo;
&ldo;我关注着所有来吊唁的人,却没有发现其中任何一个人可能是他。那一刻,我心里的愤怒再度难以抑制地燃烧起来‐‐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是如此软弱无能,眼看着情人自缢横死,甚至连露个面都不敢?&rdo;
&ldo;最终,迫于世俗的压力,我不得不将她安葬在了东山脚下的刘家墓园里‐‐虽然我知道,如果她能够自己作主,必然是希望被埋葬在教会墓地。当棺木被泥土一寸寸覆盖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死去了。&rdo;
&ldo;一年后,我成了家,仁和堂也在我手里越来越兴旺,我过上了普通富裕人家该有的生活‐‐妻子蕙兰从嘉兴嫁过来,也是大家闺秀,性格温柔顺从。我们相敬如宾,连生气红脸都不曾,别人见了都说是美满姻缘,再半年后,妻子怀孕了,我即将成为父亲。&rdo;
&ldo;一切都很美满,很顺利,几乎让我渐渐忘了往日的痛苦。除了偶尔会听到刘家丫鬟来抓药时,说一声&lso;丁大夫真是好人,可惜小姐没福气&rso;&rdo;
&ldo;是好人么?我在内心苦笑,不敢抬头。然而,我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梦见胭脂。在梦里,胭脂眼里依旧含着愤怒和不屑,指着我,一声声地诅咒:&lso;我向上帝发誓,我宁可堕入地狱也绝不会就此放过你‐‐昔年霍小玉临终之言,便是我今日的诅咒!&rso;&rdo;
&ldo;霍小玉的临终之言?&rdo;白螺失声。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忍心若此!
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父在堂,不能供养。
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永不得安!
多么沉重的怨念,千古之下,依旧凛冽若此!
丁允中苦痛地捂住了脸,低声:&ldo;每次醒来,我都忍不住偷偷出门,在她的墓前久久徘徊,手里握着她曾用过的那个胭脂盒子。我知道,她不会拿走我的命。她要让我活下去‐‐活着,但从此永无安宁!&rso;&rdo;
&ldo;某一夜,我听到她在梦里纵声大笑,一把将我从高处推下。我从噩梦里惊醒,刚抬起手,便看到整个手掌都是殷红的血!那一刻,我听到身边睡着的妻子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怀孕三个月的她在我身侧蜷起了身子,我的孩子在这一夜没了……莫名其妙地,就这样没了!&rdo;
&ldo;&lso;我梦到了一个穿红衣的女人。&rso;妻子痛苦地喃喃,&lso;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rso;&rdo;
&ldo;从此后,妻子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身体渐渐虚弱,神志也开始混乱起来‐‐有时候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疑问,似乎想问一些什么,却不敢开口。&rdo;
&ldo;&lso;写一封休书吧,&rso;终于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她已经坐在那里,准备好笔墨,&lso;你是丁家独子,而我无法生育,犯了七出之条,你休了我吧。&rso;&rdo;
&ldo;&lso;没孩子不要紧,我这一辈子注定断子绝孙。&rso;我接过了笔,无所谓地道,&lso;不过,我可以如你所愿‐‐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rso;&rdo;
&ldo;&lso;是的,我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了。&rso;她看着我,低声道。&rdo;
&ldo;在娘家的人过来接她走的那一日,妻子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我,眼神凄楚。&rdo;
&ldo;&lso;允中,我们做了七年的夫妻,可是每一夜,你念着都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rso;她喃喃,在临走前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lso;到后来,我都会经常梦到那个叫胭脂的女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我一定会疯的!&rso;&rdo;
&ldo;在那一刻,我也忍不住心酸,&lso;走吧,慧,永远不要再回来。&rso;我生平唯一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rdo;
&ldo;休妻之后,丁家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那时我刚刚三十岁,相貌不错,家业殷实,名声又好,南浔很多富户来提亲,想让女儿当我的续弦‐‐我全都拒绝了,因为不想再害任何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