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喝完了粥,向寺中佛像行礼后相携离去的灾民,玄奘在心里暗暗祈祷:“佛祖啊,请保佑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还有什么业障没有消除,就让玄奘替他们背负吧!”
施粥的第二天,一支军队便包围了净土寺。
慧明方丈急急地出来迎接。
为首的将领正是王世充的侄子王仁则,这个暴虐的武夫一脸寒霜,说出的话夹枪带棒:“如今国难当头,叛军已经打到了城下,将士们都快没得吃了,你们这些和尚倒是还有余粮啊!”
“阿弥陀佛,”慧明长老合十道:“施主请听老衲解释……”
“什么施主?”王仁则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子不信佛,不是什么施主!你这老秃贼少给我来这套!”
“是,是,”慧明长老只得改口道,“将军容禀,净土寺里虽然还有一点粮食,可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周围百姓已断粮多日,这些粮是用来救命的。”
“少罗嗦!”王仁则挥舞着大刀吼道,“庶民百姓又不打仗,难道比前方拼命的将士还重要?现在最需要的是军粮!将军念你们是出家人,好言相借,谁知你们这帮贼秃居然拿着客气当福气,妄想囤积居奇!赶紧把粮食交出来!若再不识抬举,我便让你这净土寺,真正变成一片净土!”
听到王仁则的威胁,慧明长老面呈为难之色。然而已经由不得他说什么了,王仁则手一挥,士兵们早已涌入道场,不大一会儿,便从里面扛出十余袋粮食出来。几个年轻僧人试图上前阻止,却哪里阻止得了?
王仁则骑在马上,洋洋得意:“净土寺是洛阳名刹,粮食肯定还不止这些!老和尚,我限你三天之内筹出一万石军粮出来,否则……”
他手中刀一挥,旁边一棵已经光秃的小树已被拦腰截断。
看到几个胆小的僧人脸色变得惨白,王仁则纵声大笑,策马离去。
见此情形,慧明长老只得长叹一声,合掌诵道:“阿弥陀佛!”
这天晚上,慧明长老将寺中僧众们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道:“如今朝廷失德,天下大乱,王世充的部队如虎狼一般,四处抄掠,连寺院都不放过。洛阳已经无法安住,老衲思前想后,打算将寺中余粮全部拿出来赈济灾民。然后,诸位同修便请暂离此城,以求避难,若能于异地弘扬佛法、参学修行,使净土寺的法脉不至断绝,则为本寺之幸。”
僧人们自然都知道不能再在洛阳坐以待毙了,听方丈这么一说,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和上说得是,呆在洛阳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大隋的天下眼看就要完了,洛阳摆明了早晚被瓦岗军攻下来。”
“要说这王世充的军队打仗不行,抓人抢粮倒挺在行,咱们再在这里干坐着可就是等死了!”
“连景、脱、基、暹四大德都走了,咱们也跑吧。”
“还是景法师有先见之明啊,听说他们几位大德都去了长安,咱们何不也到那里去?”
僧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长安的李氏政权,说那里相对稳定,很多人都去投奔。但也有痴恋乡土不愿离去的,又知道眼下这局势实在是不能不走——洛阳被围困已有数月之久,整座城市饥荒蔓延,留下来无异于等死。于是,修行不到位的便当场大骂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好好的一座帝王古都,被作践得形同鬼城。
玄奘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师兄们的讨论,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景、严二位法师想必已经到了长安,如果还有别的高僧也去了那里,那就意味着长安已经成为新的佛学中心,那里可以重开道场,重设讲席,佛法将会为灾难中的人们重新带来信心!
这天夜里,净土寺周边各坊小小地沸腾了一把,净土寺的僧人们连夜将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全部搬出,一小部分做成了饼,用做逃难路上的干粮,其余的则装成小袋,分别由几组僧人就近送到了各坊各户家中。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在称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天还未亮,净土寺再次被军队包围。
这次领头的竟是王世充本人,王仁则跨着马刀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拧笑。
这是玄奘第一次见到王世充,他发现这位洛阳的最高军事统帅长得很特别: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眼睛是淡黄色的,全身金毛,说话声音沙哑,好像嗓子眼里塞了羊毛一样,让人很不舒服。
王世充确实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域人,据说是月支人。他的父亲名叫Zitaru,中文姓氏就是月支。在他很小的时候,亲生父亲就死了,母亲带着他嫁给新丰一户王姓家庭,他从此就姓了王。
少年时期的王世充家境贫寒,却酷爱读书,精通兵法,后来随杨素北伐,被封为幽州长史。
据说王世充喜欢算命,不但会推步、龟策等技能,还会算计别人性命,屡屡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人品奇差,狡猾多诈,说话不算话,这几条,王世充都具备。
慧明长老心知“是祸躲不过”,便同那些尚未来得及走的僧人一起出来迎接。
“阿弥陀佛,将军亲临道场,不知是拜佛呢,还是求签?”
“求签,”王世充冷冷地说道,“不过不是为自己求,是想替你们这里的和尚求支签,看看你们还有多久好活?”
“将军说笑了,”慧明长老勉强笑道,“出家人这副臭皮囊原本就只是暂住而已,活多活少又有什么打紧?”
“是吗?”王世充鹰一般的黄色眼珠死死盯住慧明长老,又抬起头,冷冷地扫过站在他身后的那数十个僧人——
“净土寺不是座大庙吗?怎么就剩这几个和尚了?都死了还是跑了?”
“回将军,寺里没有粮食,他们逃荒去了。”
“哦?那你们为何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