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阴沉沉的云从西南方向缓缓涌来,一团簇拥着一团,前赴后继。耀眼的金乌被遮挡在了后头,泱泱金辉像投入了无底的黑洞,透不出一丝儿的光。像个深渊,葬了光,孕育了一场狂风骤雨,人如果一不留神踏进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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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昏沉沉的天色,奄奄一息,宫殿的飞檐棱角这样锋利,像一不留神就要划碎一场蜉蝣旧梦,坐立的神兽也显得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丹陛上侍立着数位宫人,见了他不约而同地行跪拜礼,伏首低身,额头贴地。人就是如此,对某个人某个物恐惧到了骨子里,便会连身及心都变得奴颜婢膝。下跪,磕头,这是传达敬畏的最好方式。
谢景臣面色如常,也不言语,只随手一拂便提起曳撒进了宫室。
进了正殿抬眼望,一个着秋色比甲的妇人正在落地罩前修剪花枝,背对着他,听见了响动也不回头,只是漠然道:“丞相来了。”
他对掖去双手恭恭敬敬地行礼,低眉敛目道:“臣恭请老祖宗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殿中宫人都极有眼色,早退了干干净净。葛太后寥寥一笑,戴了护甲的右手握着剪子,一面将长歪了形的枝条剪去,一面请他坐,“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不冷不热适中得很,”说完微微侧目朝他看一眼,淡淡道:“大人同欣和帝姬相游,可还愉悦?”
他连眉毛也不曾动一下,坐在官帽椅里轻捋佛头塔,“帝姬在宫中迷了路,将好让臣撞见了,便送了她回宫。”
太后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望向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心绪,半晌方沉声道:“论及智谋,天底下没有人比得过丞相,大业未成,丞相万万不可被一些个儿女私情牵绊了手脚才好。”
谢景臣眸光一转看向太后,面无表情:“臣愚钝,老祖宗这话,臣不明白。”
几丝冷风从窗屉子里头送入,帘下的穗子在风中飘荡摇曳,有几分沧桑又有几分凄凉。葛太后心生恼意,按捺了一顺儿才朝又道,“丞相别在哀家面前装糊涂!”说着吸了几口气,凛眸道:“那假帝姬体内有金蝎蛊,你身为蛊主,自然会受其蛊惑。哀家是要提醒丞相,切莫将镜中月水中花当作情情爱爱。”
太后动怒,他却仍旧不为所动一脸漠然,慢条斯理地捋念珠,哦了一声道,“老祖宗这样挂心臣,着实教人感动,只是臣不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
葛太后火上心头,手中的剪子狠狠扔出去,将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碎地生花,怒道:“知子莫若母,你城府再深,逃不过我的眼睛。”说着稍顿,语气稍稍和缓几分,“落英,金蝎蛊不能出任何差错,她是蛊介,百日之后非死不可,绝不能心慈手软!你心思这样剔透,向来让母亲放心,可……”
他面上深色难辨,眼中蓦地冷若霜雪,不待她说完便冷声打断,“老祖宗糊涂了。您是太后,‘知子莫若母’这样的话,决不能戏言。”
葛太后心中狠狠一痛,眼底几丝泪光闪动,艰涩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血浓于水。”说着便开始抽泣,泪水顺着面价滑下来,她别过头去拿手巾揩脸,哽咽道:“当年司天监言之凿凿,若不将你送出宫,你难逃一死……落英,我那时没能耐护你,与你骨头分离,天底下最痛的莫过于我,你怎么就不能原谅我呢?如今、如今我已经在拼尽全力补偿你了……”
他笑色寡薄,说话的声音冰凉刺骨,“太后情真意切,臣心中感激涕零。只是如今谋划种种,太后究竟是为了臣还是为了自己,恐怕只有您自己才心知肚明。”
“你……”
“臣的事向来不喜旁人插手,至于欣和帝姬,臣心中也自有打算,无需任何人来提醒什么。”他寒声道,说完身子一动从官帽椅里站起来,朝太后躬了身子微揖手:“臣还有事在身,先告退。”言罢便转过了身。
葛太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走就走,当即勃然大怒,手一拂将桌上的茶果点心一股脑儿地扫在地上,拍案道:“放肆!给哀家站住!”
他却置若罔闻,打起珠帘大步去了。
外头的宫人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秦嬷嬷打眼看了眼谢景臣背影,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进了殿,却见太后撑着额坐在椅子上,气得浑身发抖。连忙皱紧了眉头上前几步,劝慰道:“老祖宗和谢大人置什么气呢?千万得仔细您的身子啊。”
秦嬷嬷跟在葛太后身边数十年,是她还待字闺中时便侍奉左右的丫鬟,自然对太后与城乡的关系了然于心。见太后哭得伤心,她也觉得难受,只好抚着太后的背脊道:“消消气儿吧老祖宗,母子哪儿有隔夜仇呢!”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恨我入骨了!”太后泣不成声,当年若有第二条路,谁愿意经受骨肉分离之苦呢?她一直知道那孩子是寡冷性子,从不指望他能对她有好感,可未曾想,他竟然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这样悖逆自己威胁自己!
秦嬷嬷听得鼻头发酸,吸了吸鼻子沉声道,“老祖宗,那咱们眼下该怎么办?”
太后半眯起眼,她是个母亲,自然一门心思为了自己的孩子,一心要将他送上金龙御座,如今咫尺之遥,自然要铲除一切绊脚石。她抿抿唇,凉声道,“是有些棘手。”
秦嬷嬷问:“您如今是笃定了丞相对那帝姬情根已种?”
太后摇头说没有,无力地抚着额道,“丞相心思太重,方才我几番试探他都不为所动,让人费解。”说着稍稍缓了缓,又半眯起眼低声道,“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哀家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究竟哀家的猜测是不是杞人忧天,一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