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退下去!&rdo;凤璘厉声喝道,昨日勉强压服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ldo;掌嘴二十!&rdo;幕外的汤立十分委屈,跪下还要求饶申辩,被梁岳慌乱地捂住嘴巴拖了出去。&ldo;叫香兰来。&rdo;月筝再无睡意,冷声说。凤璘点头,隔着帘幕低声吩咐外面的梁岳。他不急着梳洗上朝,走过来抱她的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ldo;去洗洗吧。&rdo;他轻声说,抱她去侧殿的泉池。不再被药物蛊惑,月筝泡在池水里想起昨晚种种不由再次羞恼不堪。身后的凤璘正为她揉洗丝幕般的长发,细细涂抹上香膏仿佛手中的是无价珍宝。她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看,这幅珍惜怜爱的嘴脸格外让她恶心。凤璘停下手,他竟会在她的注视下感到一阵赧然,明知她现在对自己只有憎恨和厌恶,他仍是这样的留恋她的一切。她的长发在他指尖飘荡的感觉那么熟悉,就好像又回到了在丰疆的时候。月筝忍不住冷笑出声,赤裸着身子就从池中离开,她还怕谁看呢?凤璘也赶紧跟着出来,配殿没有准备女子的衣物,他抓起桌上放的浴巾披裹住她,才回身拿过里衣胡乱套上。梁岳早就在寝殿里备好穿戴梳妆等物,伺候梳洗的宫女也等候在帘幕外。月筝看了看托盘里的衣物,竟是皇后的常服。&ldo;皇上。&rdo;梁岳听见声响,躬身询问,&ldo;奴婢们进来伺候么?&rdo;凤璘征询地看了看月筝,她面无表情,便嗯了一声。宫女们伺候月筝梳妆的时候简直诚惶诚恐,汤总管因为说错一句话就挨了二十个耳光,人人自危。月筝缓缓打量着这间寝宫,奢华,倒也不见得,虽是行宫也颇具帝王的雍容厚重之气。多少阴谋筹划就在这间高阔宫室里诞生,华丽的龙榻上他又与多少女人同床异梦?这么一想,这间充斥着明黄色的殿宇到处都是散不开的阴郁。一面墙上难得挂了幅用色明丽的丹青,十分眼熟,竟是她在桃林时画的。那种处处被制约,时时被监视的恼怒立刻沸腾,月筝霍地从妆凳上站起来,小宫女正要为她绾上凤钗,不防她突然起身差点划伤她的脸。小宫女吓坏了,抖着身子匍匐在地上连声讨饶,其他宫女也都跟着跪了一地。月筝看都不看,直奔那幅画,用力地从墙上扯下来恨恨地撕成碎片。凤璘并没阻止她,看见她的手指被划出细细的伤口才深皱双眉,一把搂住她,无奈地叹了口气,&ldo;筝儿……好了,都是我的错。&rdo;他轻声安抚,却被她猛地推开。站在宫门口的梁岳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凤璘看了他一眼,他才战战兢兢地说:&ldo;左司徒在宣德门外请皇上上朝议政。&rdo;凤璘皱眉,他一向理政严谨,被臣子催促早朝还是头一遭。&ldo;筝儿,&rdo;他无奈地看了看她,&ldo;我去去就来。&rdo;月筝漠然不答,香兰这时候已经急匆匆地跟着一个小太监赶来了。&ldo;药呢?&rdo;月筝淡漠地问香兰。已经走到宫门口的凤璘猛地转回身,直直地看着她。月筝不理会他的眼光,香兰向来伶俐,进宫前就把避孕的丸药随身带来,月筝就当着凤璘的面冷着脸吃下,心里一阵痛快。凤璘黑眸深深,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什么都没说,走出寝宫。重回故地心绪再怎么翻腾,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月筝昏沉一觉睡到天色擦黑。见她醒来,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侍候她穿戴,月筝推开宫女欲往她身上披的皇后衣装,&ldo;你们下去!&rdo;她对凤璘寝殿的宫女也没好气。凤璘处理完朝务,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回了乾元殿,灯盏刚刚被点上,璀璨烛火中月筝只穿着雪白的里衣坐在床上出神,他顿住脚步,又是那种神色‐‐和在密室里一模一样。余光看见刺眼的明黄身影,月筝缓缓转过头,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皇帝的朝服,比想象中还要好看。只是……这明黄衣衫改变了所有人。凤璘皱了皱眉,招呼宫女为他换了便服,这才走过来轻轻坐在床沿,他不想让她以为经过昨晚,他就对她很随便。&ldo;月筝,&rdo;他知道她不会爱听,但他必须说明,&ldo;我已命人去北疆接岳父母和月阙,四月十八是个大吉之日,我以皇后之礼迎你入宫。&rdo;月筝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良久才说:&ldo;不。&rdo;凤璘觉得疲惫不堪,劳累了一天,又面对这样的她,连心跳都沉重得让胸口发闷。&ldo;筝儿,过去的一切就都过去吧。&rdo;他的声音低沉,接近恳求,&ldo;我们重新开始。&rdo;月筝在心里冷冷一笑,果然她的拒绝是没用的,他从来没给过她选择的权力。&ldo;别让我父母和月阙回来。&rdo;她说。凤璘一喜,原来她说的&ldo;不&rdo;是这个意思。&ldo;北疆寒苦,等勐邑内乱平息,我就让月阙担任右司马,入京供职。&rdo;他想让月筝以原家&ldo;二女儿&rdo;的身份入主曦凤宫,以解天下人疑惑,所以原氏夫妇不回京恐怕不妥。但他不敢在月筝面前说出来,怕她又胡思乱想。右司马?月筝轻浅地挑了下嘴角,她再次把他想得简单了,以为他真是不能忘情才锲而不舍。杜志安虽然归隐,他的二儿子却担任着左司马的职务,掌管翥凤一半兵权。凤璘继位后与杜家的关系十分微妙,看来她能登上后位,八成是屡建奇功的哥哥帮了大忙。原月阙是目前制衡杜家最佳的人选,这样很好,她不在了以后,凤璘也不会伤害原家任何一个人,因为……对他来说还有用。杜丝雨,她,这就是她们得到的爱情,这就是她们深爱过的男人。确定自己不会露出讥讽口气,她才缓慢地开口:&ldo;我欠父母太多,为了我,他们远走北疆,如今又为了我,被你一旨诏书莫名其妙地召回来,做女儿的愧对他们。&rdo;她抬眼直直看着凤璘,&ldo;我要亲自去接他们回京!&rdo;凤璘犹豫,&ldo;你身体单薄,来回路途迢迢,我怕……&rdo;月筝皱眉,恨恨地扭过脸不再看他,长长的羽睫赌气般轻轻颤动,凤璘看得心里一麻,这撒娇的样子他已经太久没瞧见,忍不住温柔一笑,不由自主地揽住她的纤腰,&ldo;随你,只要你高兴。&rdo;宠溺的口吻,宠溺的眼神……正如以前的凤璘,就是当初这么柔情脉脉的他,百般温存时心里想得却是让她一死以成就他的大业。她紧握双拳才忍住没推开他,恶心,除了厌恨就是恶心!&ldo;今晚你去别处睡!&rdo;话说出口她也觉得冷硬得太露骨,捏着嗓子放轻语调,&ldo;我太累。&rdo;凤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ldo;好,我去前殿安歇。&rdo;月筝点点头,顺势躺下脱出他的怀抱。去前殿安歇?是为了表现对她的忠贞和诚意吗?真是虚伪得让她发笑,三宫六院和杜贵妃就摆在那儿,广陵行宫不大,说不定就在隔壁宫室,他这番表白简直苍白无耻。月筝第二天就要动身,凤璘也不阻拦,她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样的安排,他已心满意足。卫皓加封了宣威将军,香兰也成了四品诰命,这样的荣宠却没人敢在月筝面前笑。香兰不肯穿四品夫人的衣妆,还愤恨地瞪卫皓,这些都是他逼迫小姐得来的!这段时间总出门在外,一切现成,月筝坐进马车,凤璘站在窗外以为她怎么也会向他道声别,但她只是靠着坐垫神色疲倦,一眼都没向他看过来。凤璘苦涩一笑,轻拍了下窗棂引起她的注意,说:&ldo;一路平安。&rdo;听了他这句话,月筝的嘴角突然弯起,竟然回了他一个笑容,凤璘皱眉,明明是他想念不已的甜蜜笑颜,心里却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到她笑容的惊喜感觉骤然梗在心里。马车吱吱嘎嘎地穿过行宫高高的门楼,月筝伏在窗边看,突然就呵呵笑起来。正在为她倒茶的香兰听见,以为她是因为能离开这里才如此开怀,心里骤然泛酸,小姐实在可怜,虽然现在轻松发笑,迟早……还是要回到黄金牢笼。月筝回手接茶,看见了香兰的表情心里明白她的想法,却不敛笑容。杜丝雨让她绝望地体会了无力挣扎的痛苦,所以此刻离开的感受加倍畅快!只要能离开,她不惜用任何手段。北疆的春天照例迟到,遥遥望着内东关那座让她刻骨铭心的城楼时,道路两旁烟柳初绿。无论是冬天的荒凉,还是春天的明媚,遥望内东关的感觉永远悲伤,这次她真的已经绝望。月阙从城里疾奔而来,马上的身影坚毅俊朗,月筝看着,已经没了他年少时的浪荡不羁,挺直的脊背,平实的肩膀……她的哥哥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小时候总是他惹父母生气,没想到长大了,却是她让爹娘操碎了心。&ldo;妹,爹娘也来迎你了!&rdo;他离她很远就扬声大喊,用马鞭指了指城门方向。原家夫妇的马车速度不慢,月筝刚从车里下来,夫妇俩就到了面前。两位老人拉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失而复得却也这样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