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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第1页）

弄玉让田雨坐下来，先用自己的手帕擦干他的眼泪，再往他脸上抹药膏。他要饭时被人揍得皮开肉绽，还生了疮，在弄玉的照料下已经好多了。她温暖的手指头在田雨眼角轻轻揉着，一双半月形的眼睛像小妈妈一样盯着他，田鸢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而田雨在想：&ldo;除了母亲，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rdo;

&ldo;啊，你说什么?我是一个女人吗?&rdo;弄玉好像在说话，但嘴没动，&ldo;我真的像个女人吗?&rdo;她的眼光在闪烁，&ldo;我的胸脯才刚刚开始长呢，不好意思，还没有妹妹长得快，我妹妹都快成我姐姐了。&rdo;田雨心想：&ldo;我听错了吗?&rdo;这想法刚一出现，更清晰的话音又传来了：&ldo;咦，不开口怎么能讲话?&rdo;弄玉停下手里的动作，和田雨惊恐地对视着，他们都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对方心里的声音。就在这时，田鸢的声音像井里的回音一样传来：&ldo;我弟弟盯着弄玉干吗?&rdo;他立在门口的逆光中，额头和鼻梁气得汗津津的。弄玉的心音立刻传进了田鸢的脑海：&ldo;好家伙，汗出得像马一样。&rdo;田鸢扭头往洗脸的地方跑，跟如意撞了个满怀，又听见如意的声音：&ldo;好疼!撞我胸口了!&rdo;如意大老远听见弄玉说：&ldo;谁叫你胸口长那么大的。&rdo;弄玉又听见田雨的声音：&ldo;妹妹怎么会变成姐姐?&rdo;一团混乱之中，一个过早苍老的声音飘进了孩子们的脑海：&ldo;那年冬天，我拖着他走了五十里雪地。&rdo;

桑夫人抱着田鸢的旧衣服蹒跚而来，无声无息地往外走，一双老眼被门口的白光刺得眯成了缝，涌进屋的热浪把她冲得趔趔趄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这想法在田鸢心中复苏了。他曾经认为一个人的神是藏在心里的小人，说点什么别人听不见，现在可不妙，大家的神在互相通气，以后就没有秘密了。弄玉提醒大家，去年端午节马戏团在这儿表演过洞悉心灵的游戏，这病根说不定是他们埋下的。于是大家回忆马戏团的事。在场的大人们暂时无法进入他们的心灵，看见这几个孩子像中了定身法一样互相盯着，很纳闷。弄玉的心音那么愉快，一点不像在谈病。这个哑巴，有了心灵对话，可解脱了。

田鸢在餐厅里听见弄玉劝如意：&ldo;妈妈说每个女孩都有这么一天，你别害怕。&rdo;如意说：&ldo;我能不害怕吗，要是胸脯鼓得像孔雀一样，夏天怎么穿衣服啊?&rdo;弄玉的心音变小了，相当于平时的悄悄话：&ldo;傻妹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王子为什么喜欢采桑女?不是因为她爱劳动，而是因为她的胸脯比宫女的大。你想，宫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哪点不如她?就是这点不如她。&rdo;如意问：&ldo;你怎么知道的?&rdo;弄玉说：&ldo;书里说的呀。&rdo;如意问是什么书，她就说是妈妈不让看的书，看完以后可以借给如意。突然弄玉发现田鸢在盯着她，一下子羞红了脸，跳起来用筷子轰田鸢：&ldo;走开!讨厌!女孩子说话偷听什么!&rdo;

晚上，桑夫人的心音吵醒了田鸢：&ldo;……其实我还不到四十啊……小木匠还活着吗……田鸢会认他吗……&rdo;田鸢有点相信小木匠是他亲爹的事了，因为一个人心里的声音一般是不撒谎的。但田雨的心音激怒了他：&ldo;我哥真是个私生子。&rdo;田鸢无声地喊道：&ldo;滚一边去!睡觉!&rdo;桑夫人腾地坐起来，眼睛里闪着光，&ldo;我没念叨出来啊!你们都听到什么了?&rdo;就这样，她染上了孩子们的病。

田鸢到弄玉闺房里去的时候，弄玉和田雨正在看书。田鸢可以听见他们心里的读书声，弟弟的声音很清楚：&ldo;……鸢乌丑，其飞也翔。鹰隼丑，其飞也翚……&rdo;弄玉的声音开始像滴水一样，忽然又响亮起来：&ldo;小弟弟，你可不可以小声点，吵死人了。&rdo;于是田雨的&ldo;凫雁丑，其足蹼……&rdo;就小声了。突然间，弄玉想起田鸢也是能听到别人心音的，就把书扔掉，跳下床来轰他走。他委屈地说：&ldo;他可以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rdo;弄玉用心语说：&ldo;你管那么多呢!&rdo;她把田鸢推出去，闩上门，因为心里的声音像风一样，不能穿过任何空间障碍。

田鸢在院里看到有人打架。原来，有个人看着别人的老婆想：&ldo;小娘们，要是落在我手里……&rdo;正好小娘们的丈夫刚刚染上听见别人心里话的病，就一拳砸在他色眯眯的眼睛上。夫妻之间也不太平，一个女人晚上想情夫，正好她丈夫刚得那种病，就闹翻了。总之，怪病已经扩散到大人中间了。夫妻不敢同床共枕，好友互相躲避，陌生人相约睡在一起，但他们很快就成了熟人，就有了心灵对话，为了掩盖心灵，他们拼命用嘴聊天。

心灵图像

疫情的进一步发展是，连墙都不能隔音了。最初，这是在亲人、好友之间发生的，田鸢在场院里可以听见桑夫人在屋子里发出的心音：&ldo;别在大小姐门口晃悠，姑娘家有些心事不想让你听到。&rdo;其实田鸢现在隔着墙还听不到弄玉的心音，顶多是通过弟弟转接她的心。田雨敲她门时，田鸢在弟弟咕咚咕咚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杂音中勉强能听到她的读书声。他想不通，弟弟认识弄玉的时间还没有他长，凭什么隔着墙能听到弄玉的心音?他一遍一遍向墙内发心语：&ldo;你到底在读什么书呀?&rdo;没人理他。当他认定弄玉听不见时，心里话就更多了，&ldo;我们不能说说话吗?你和我弟弟说了那么多话，就不能搭理搭理我吗?&rdo;桑夫人又啰唆起来了：&ldo;傻孩子，你会吓着人家的。&rdo;田鸢让她别管，又对弄玉说：&ldo;你干吗躲着我?就因为我眼睛大?我保证以后在你面前把眼睛眯起来一点。你觉得我黑吗?我保证不再光着身子练武。你嫌我没读过多少书吗?可我知道秦穆公的女儿也叫&lso;弄玉&rso;呀!你是不是有事不想告诉我?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弟弟，就是不能告诉我?我多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多么想知道那本书里那个喜欢采桑女的王子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黑的!&rdo;出乎意料，窗户打开了，一句心语飘了出来：&ldo;你最好别知道。&rdo;然后窗户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