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当然记得,&rdo;我说,&ldo;咱跟着他割过糙。&rdo;
&ldo;吃过他烧的豆!&rdo;钱英豪特别强调道。
张老六是我们村里的孤寡老头,秃头,小眼睛,罗圈腿,满肚子鬼狐故事,以割糙卖糙为生,提到张老六,我的眼前立即展开了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荒糙甸子,金秋时节,糙梢黄了,糙fèng里盛开着野ju花,满甸子香气浓郁。天蓝得令人目眩,蓝天上悬挂着白得让人头晕的云。我们赶着牛,跟着张老六,到荒糙甸子里去。头上一片婉转的鸟鸣,地下奔跑着野兔子。到了甸子边缘,老六说:&ldo;孩儿们,偷豆子去吧!&rdo;我们一窝蜂扑到邻村的豆地里,每人拔一堆干透了的豆棵子,抱着,跟着张老六,牵着我们的牛,深入到糙甸子中央。老六把我们偷到的豆棵子集中起来,吩咐我们去拾点干糙。我们一哄而散,四下里拾来干糙,集中到老六身边,老六把干糙顺成一溜,把豆棵子均匀地铺上,然后在上风头点上火。火似一条龙往前走,噼噼啪啪豆爆响。火着到头,地下余下长长一条灰烬,个别的糙梗还在扭曲着燃烧,冒着细弱的青烟,大批的青烟消散在糙地里。适才的火焰烤得我们肚皮灼疼,焦豆的香味已从薄灰中散出来。张老六的秃头上汪着一层油,沾着几线白灰。我们都看着我们的领袖。他说:&ldo;脱下褂子来,都给我煽!&rdo;我们脱下褂子,煽煽煽!煽煽煽!煽走灰烬露出青色的地皮和均匀地散布在地上的焦黄的豆。张老六烧豆的技术一等第一,不焦糊不夹生,又苏又脆,香气满嘴。他说:&ldo;吃吧孩儿们!&rdo;嗷地一声我们扑上去,有跪着的有蹲着的,用最快的速度吃。有单手捡了往口里掩的。有抓起一把吹吹灰屑整把往嘴里掩的‐‐这是我的方式,虽笨拙但实惠,缺点是经常把泥块、兔子屎之类的东西吃到嘴里去。张老六是吃豆的技术能手,他左右开弓,手指像鸡啄米一般迅速。我们是把豆掩到嘴里,张老六是把豆远远地投进嘴里。他不用眼睛,全凭感觉,焦黄的豆粒百发百中地蹦到他的嘴里去。吃完豆后,我们的嘴巴乌黑,张老六的嘴巴灰尘不沾。钱英豪羡慕他吃得潇洒,跟着学,开始很慢,不几天后便超过了张老六。钱英豪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上树、凫水、夹鸟、打弹弓,都是一流高手。我也跟着他练这练哪,但什么也练不成……
他找了一个酒瓶子放在窗台上,退后几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豆,对我说:
&ldo;看着。&rdo;
然后他把那些黄豆一粒粒地往酒瓶里投,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但也是八九不离十。我很佩服但决不惊讶,我知道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说:
&ldo;看到了?&rdo;
&ldo;看到了。&rdo;
&ldo;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rdo;
&ldo;不明白。&rdo;
&ldo;你真笨!&rdo;
&ldo;我从小就笨,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rdo;
&ldo;我想咱俩出个吃豆的节目。&rdo;
&ldo;怎么吃?&rdo;
&ldo;咱俩上台,你张着口,我把豆粒一粒粒都投到你嘴里去。&rdo;
我一听就火了,说:
&ldo;你想用生黄豆胀死我?&rdo;
他笑着说:
&ldo;你个笨蛋,我到炊事班炒熟不就行了。&rdo;
我担忧地说:
&ldo;你能保证颗颗都投到我嘴里去?&rdo;
&ldo;咱练练试试。&rdo;
他让我背靠窗台站着,他自己退到墙根,命令我:
&ldo;张开口!&rdo;
我张开口。
&ldo;把嘴咧大点。&rdo;
我咧大嘴。
他摸出黄豆,投过来,黄豆打到我的鼻子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