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七八个山民惊叫着下到谷底来了。这是一群挤坐在拖拉机上赶路的人,在公路上发现出了车祸后攀下崖来援救的。看来他们都是这一带的山民,他们会料理后事的。艾楠和刘盛攀上崖走到公路上时,张大嘴出着气,仿佛要吐尽喉咙里的血腥味。
他们向停在公路边的那辆深蓝色越野车走去。艾楠拉开车门,车里空空荡荡的,小女孩不见了!
“她下车玩去了吧?”刘盛将汗湿的t恤衫脱下来,往公路上望了一眼说。
“麦子!”艾楠放开喉咙对着远处叫道,那声音无比紧张,仿佛是自己的孩子突然走失了似的。
空荡荡的公路上寂静无声。路的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麦子会跑到哪里去呢?
艾楠和刘盛沿着公路两头分别去找,当他们重新在车旁会合时,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迷茫和惊恐。
这时,已经有山民将血糊糊地尸体抬到公路上来了。艾楠走过去,问那个扛尸体的汉子看见过一个小女孩没有。那汉子说从没见过什么小孩,他们乘坐的拖拉机到达这里时,只见这辆越野车停在路边,他还走到车窗口往里瞧了瞧,车内没人。刘盛说,他们不能等小女孩了,因为几乎就没有指望能找见她。况且,天黑前必须赶到风动镇,否则,若是在夜里被困在山路上,后果不堪设想。刘盛对那个山民说,若是看见那个小女孩,就把她送到乡政府去。
没有办法,艾楠很不情愿地上了车,再次看见自己衣衫上和牛仔裤上的不少血迹。不能穿着它到风动镇,不然被别人看见后会不可思议,搞不好还以为他们是潜逃进山的杀人犯呢。
艾楠从车的后厢里拉出旅行箱,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衣物可换,便随便拿出一条辱白色的连衣裙来,钻进车的后座里换上。刘盛站在车外,从车窗口看见她换衣时露出的白皙光洁的身子,心里不禁动了一下。这次旅行,本来想得很浪漫,可是他和艾楠上路6天来只亲热过一次,那还是在未进四川之前,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住宿时发生的。另外的几个晚上,艾楠要么说累,要么说客栈的房间太脏没有心情,刘盛只好靠着她的背脊睡去。
到风动镇,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刘盛望了一眼拿着辱白色连衣裙的妻子,对她那丰满颀长的身体突然有了某种陌生感,他踩动油门,小心地驱车从路上的乱石中穿过,然后便提速向远方驶去。
“麦子———”艾楠将头伸出窗外,不甘心地对着公路边又叫了几声。第二章
04后半夜,艾楠从刘盛的鼾声中醒来,木格窗户上反she着光,月亮出来了,屋内半明半暗像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艾楠置身其中,有一种连自己也不太真实的感觉。
外面屋里有老鼠窜动的声音,夹杂着“吱吱”的叫声。这就是风动镇,几百间空着的房屋里全是老鼠的天下。饭店老板告诫说,别去招惹它们,这些老鼠的存粮快吃光了。总有一天,它们会把这些房子的木梁啦、柱子啦统统啃掉,那时“轰隆”一声,风动镇的房子全都垮掉成为废墟。饭店老板说,这一天会来到的。
饭店老板姓万,五十多岁,样子干瘦而有神。他从小跟随师傅从外省进川来收购中药材,后来师傅死掉了,他便独自做起了这个生意。“哟,这辆车好漂亮。”他望着停在街边的越野车对刘盛说,“风动镇好久没有这种车来了,要是在20多年前,这种车停得满街都是。”
如今的风动镇是一座空城。艾楠起床站到窗边,后半夜的月光显得特别惨白,有山涧的水溅到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再远处是背阴的山脚,月光照不到那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些伸在半空的树枝接住了月光,朦胧中这些枝丫像一缕缕暗绿色的烟雾。刘盛在那张陌生的木床上睡得像家里一样安稳,这让艾楠感到不可思议,无论如何,住在这座几乎无人居住的镇上让人惴惴不安。
艾楠第一眼看见这座小镇时,绝没有想到它会是座空城。当时,他们的车正行驶在山腰的公路上,从车窗看下去,峡谷中出现了一大片乌黑的屋顶,看得出来,这是深山中一座颇具规模的小镇。正是黄昏时分,艾楠忽视了小镇上没有炊烟,只有夕阳的余光从两山之间的fèng隙中打在成片的屋顶上,像照在一丛丛石头上一样寂寞。
进入小镇,仍然是石板路,但石板的接fèng中已长出很高的青糙。街上没有一个人影,两旁的房屋全都紧闭着门窗。汽车的轰鸣声显得特别响,仿佛震得两旁的房屋都在抖动。汽车转了一个弯,艾楠望见不远处有一道敞开的门,一头山羊倒挂在廊下,一个二十多岁的愣头小子正拿着尖刀剥山羊的皮,地上有一摊乌红的羊血。
刘盛停下了车。终于在这镇上见到第一个人了,艾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让人惊喜的是,这里竟是一个小饭馆。里面已经坐着了个正在喝酒的男人,其中一个干瘦的半老头儿站起身招呼他们,还夸他们的车很漂亮。此人便是收购药材的万老板,这小饭馆也是他开的。酒桌上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浪迹天涯的摄影家,四十多岁,络腮胡。他看见艾楠时眼光有点异样,在这深山老岭中突然出现一个气质文雅、穿着辱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让他吃惊,酒桌上的另一个男人六十来岁,身体硬朗,摄影家介绍他是徐教授,来这里考古的。
这便是艾楠和刘盛进入风动镇当晚见到的全部人物了。饭后,万老板催他们赶快找地方住下,他说有一群汉子很快要来这里喝酒,这饭馆其实就是专为他们开的,这群人凶得很,领头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人称蕨妹子,当地土生土长的野丫头,据说她敢把一条毒蛇抓在手里拧断。这群人对来到风动镇的陌生人会盘问很久,搞不好还会伤了他们。老板的话让艾楠很害怕,刘盛装着镇静,嘴上却赶快问万老板,这镇上有旅馆没有。
“旅馆?”万老板哈哈大笑,“这镇上几百间房子,全空着呢,你俩随便推开一道门,找间有床的屋子,住进去就是。我可以借被褥给你们。怎么样?你俩自驾车旅游,没见过这种地方吧。”
天已经黑了,艾楠和刘盛站在小镇的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的屋檐高低错落,像两排黑色的怪兽。万老板说,这些房子以前是商店、饭馆、旅社或民居,现在都空着呢,你们随便找一间屋住下就是。万老板叹了一口气,像在怀念昔日的光荣。他说风动镇陷在穷山沟,以前只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四十年前,903信箱这座军工厂迁进了这里,风动镇才热闹起来,房子越来越多,小镇的地盘扩大了几十倍。可是自从十多年前工厂撤走以后,这小镇便死掉了。这里本来是除了石头什么也不出产,上万职工的光顾消失了,冲着繁荣涌到小镇来的人也只好作鸟兽散。现在,除了镇东头还住着十多户山民外,整个镇的房子全空着,夜里如果有鬼走到街上来也不会让人奇怪。
面对黑暗中的空城,艾楠双腿发软,脚下的石板仿佛有点动荡。万老板发现了她和刘盛的手足无措,便带着他们往前走了十多米,推开了一扇房门说,你们就住这里吧,这里以前是一家小商店,里间有床,前些时候还住过上山采药的人,房子里阴气比较少一点。
现在是后半夜,月光铺在山谷里,艾楠从木格窗望出去时感到这世界虚幻得要命。幸好有刘盛的鼾声,这让她感到一种依靠和踏实。以前在家里,她最讨厌的就是刘盛的鼾声了,她说这是呼吸道有问题的表现,她劝他去医院,劝他减肥。刘盛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你们做保险行业的人的敏感,老想着生病啦、赔付啦这些问题。至于减肥,刘盛说人到中年身体发福一点是正常的,他都38岁了,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瘦削反而不对,不过,刘盛确实还说不上胖,只是肚子稍稍凸起了一点,作为一家企业咨询公司的企划部主任,他的扮相正符合人们习惯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