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如冰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他认为戒吗啡就是鬼哭狼嚎的忍耐几日,便当真把桂如雪关进了空屋,不再管了。
桂公馆这样宽敞阔大,可是从上到下每处角落里,都隐隐约约回荡了桂如雪的惨叫声。桂如雪还活着,可是人人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厉鬼。
桂如冰没有再去办公,神情狰狞的坐在家中,他连日本飞机都不怕了。
第三天头上,他觉着那房里传出的惨叫声微弱了一些,便稳稳站起身,泰山压顶一般的走上三楼。身后跟了个佣人,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稀粥。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站在门口,发现屋内气息是如此的潮湿憋闷。
桂如雪趴在地上,似乎是觉察到了有人进门,便费力的侧过脸去,眯着眼睛望向门口。
桂如冰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ldo;三天了,你再忍一忍。等熬过这一场,以后就又是个好好的人了。&rdo;
桂如雪虚弱已极的伸手,松松的抓住了桂如冰的裤脚,奄奄一息的开了口:&ldo;哥哥……&rdo;
桂如冰听他的声音极其嘶哑,猜想到这定是在近几天内喊破了嗓子,便道:&ldo;我们毕竟是兄弟,这个关头,我总要管你的。&rdo;
桂如雪闭上眼睛:&ldo;我知道……哥哥……&rdo;他等不及似的喘息了一声:&ldo;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同你斗了这么多年的气……现在想来,其实真是没什么意思。&rdo;
桂如冰听到这里,意外之余,也叹了口气:&ldo;那个……总是我有错在先。你记恨我,也是应该的。&rdo;
桂如雪张了张嘴,拼了命的发出声音:&ldo;我、我不恨了……哥哥,我不恨了。&rdo;
桂如冰从裤兜里掏出手帕,给桂如雪擦掉了嘴角的口水,心中忽然就激荡起来,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酸涩热烈的,仿佛是换了人间一般!
&ldo;吃点粥?&rdo;
&ldo;不了。&rdo;
桂如冰见桂如雪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觉着他大概是真不能吃东西。
&ldo;喝点水?&rdo;
&ldo;不了。&rdo;
桂如冰心想人不吃饭没有关系,不喝水,可是挺不了几天。不要因为戒吗啡,再把人给活活饿死。便招呼佣人送进了一壶热茶进来,又亲自起身倒了一杯,觉着太热,就放到桌边凉着。
他同这弟弟是生疏多年的了,可是早年间幼小的时候,是也曾很要好过的。想到自己兄弟间这些年的恩怨情仇,一股子温情就立时涌上了心头,直顶的他眼眶发湿。
他是个很理智的人,见桂如雪的生命貌似无碍,就忍了心转身离开。心想我再关他三天‐‐就三天!把这吗啡戒干净了,以后来日方长,可以和这失而复得的弟弟好好的做一番长谈。
他回到楼下客厅内继续端坐。端坐了没有三分钟,楼上又传来了惨叫声。
他牙关紧咬、心如铁石。气质与样貌都很像一尊凶神。
桂如雪在极致的痛苦之中,偶尔也能获得短暂的麻木。
他睁着眼睛,然而看到的却不是眼前的事物。前方仿佛是在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是他那丫头出身的娘在搂着自己这小儿子坐在房内痛哭,一会儿自己长大到了十二三岁,开始学会了同太太斗智斗勇。
他痛苦想要闭上眼睛,不愿看这些令人不快的往事片段。
闭上眼睛,他又见到了温孝存。
好朋友!
他恍惚间气苦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痛诉:&ldo;你对不起我,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rdo;
温孝存的手指温热的点在他的唇间,脸上笑意盈盈:&ldo;桂二,其实论起人材相貌,你绝不比金三差。&rdo;
这是他在温孝存那里所听过的,最可怕的言语。
桂如雪的心中很忙乱,眼前走马灯似的,人物场景不断闪现变化。却就是没有金世陵的影子。他想看看金世陵,可就是看不到!
他喜欢金世陵,他想如果自己不是丫头养的儿子,大概长到二十多岁时,也是一个金世陵式的青年:活泼、快乐、无知、无能。看到了金世陵,他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比较幸福的自己‐‐当然,金世陵也变了,就变在了他桂如雪的手里。
桂如雪提了一口气,一点一点的向桌脚爬去。桌上那杯茶,大概也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