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恨他,”李俊直起身来,拖过酒杯,舔了两口,“我恨他干什么,他是我爹。”
宋绘月叹了口气:“挫骨扬灰,还不恨啊。”
她看着李俊瞬间布满眼泪的疤脸,低声道:“扬也扬了,看开点。”
李俊拿过酒壶,看看宋绘月,又看看沉默的银霄,自斟自饮三杯,片刻之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三十多岁的人了,哭的涕泪交加,心中的委屈伴随着眼泪滔滔不竭,一边嚎啕,一边口齿不清地痛诉,他拿陈王当爹,可陈王没有拿他当儿子,也没把他娘当人,那么大的一家子人,全陪着陈王灰飞烟灭。
他恨,恨的咬牙切齿,非得把陈王压在自己脚底下才甘心。
若是只有恨,也罢了,偏偏还享受过许久的父子之情,是又爱又恨,爱的时候给陈王上香,钻到床底下搂着睡觉,爱恨不分明,常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这一回把陈王给扬了,他是打算解透最后一口气,彻底放下,可是心里还是不得劲,如今不要脸面的嚎啕了一场,他才算是把这一口气出透了。
人精神了些,他瓮声瓮气地让银霄把酒烫一烫,还放三颗冰糖,在银霄瞪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畏畏缩缩道:“那冰糖……就不放了……”
见银霄起身,他咧着嘴笑了一下,对宋绘月道:“哎,你别走,咱们今晚彻夜长谈。”
银霄烫好酒,放好冰糖,听到李俊要让宋绘月陪坐闲谈,便冲泡了一盏浓茶给宋绘月,从好几个布口袋里捧出好几捧梨条、蒸枣、沙糖楂条、乳糖狮子,堆的满满当当,就是谈到明天夜里都够了。
李俊吃了根楂条,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我给你们讲讲我爹吧。”
他从自己幼年时所看到的陈王说起,说着说着,话里就不自觉的含了怨气,一路跳过了中间的许多年头,直接说起陈王造反失败时的情形。
他说陈王死状可怖,自己把尸体一路的带出宫去,带到太行陉,尸体冰冷发青,黑血遍布,令人瘆得慌。
宋绘月起先是存着另外的心思,想从李俊的话里找出蛛丝马迹,因此仔细聆听,没想到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屋子里也鬼气森森。
李俊说个不休,一会儿是陈王死前,一会儿是陈王死后,在他颠三倒四,断断续续的话里,陈王府上是一片欣然,陈王本人则是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让乱刀砍死,砍死之后,又在潮湿、阴暗、冰冷的地窖里埋了那么多年,已经成了鬼魅,时常伴随他入睡。
他又气陈王没本事,做鬼都没出息,怎么不去吓唬吓唬老朋友张瑞?
宋绘月硬着头皮,听他鬼扯,同时在他的话里忽然找到了一根线头。
陈王和张家,关系匪浅,好到一封信就能造反,好到陈王要把信藏回张家,既保住儿子的命,又给张家留个余地。
李俊说是要长谈,显然回避了许多重要的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回避什么?
或者说,他在怕什么?
顺着这根线头,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张面孔,福至心灵的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还是雾气中的山峰,若隐若现,需要她去探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