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殿下想得确实周到,也许属下应该反省反省才是。”伍形易微微躬身,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莽撞道歉,“不过,也请殿下记着,八位使令才是真正随时护佑您的人,如今您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有失,后果如何您应该自己清楚。两位尊者的年纪都大了,您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伍形易的这等言语听在其他七位使令耳中,顿时多了一种其他意味。他们和这位形同师长一般的大哥相处多年,却从未听到他用这种威胁的语气说话,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转世之后,练钧如最痛恨的就是别人以父母为要挟,那是他最大的软肋,也是他唯一的逆鳞。他强力忍耐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道:“伍形易,你不必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些,我知道你如今只是想利用我,让使尊出世的消息传遍天下。但是,你不要忘了,为何你之前从未用过这一计?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就是要假造一个冒牌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若非我阴差阳错具有了你所说的那些魂力,怕是你费尽心思也难成功吧?就如你先前所说的,我们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仅此而已!”伍形易身后的七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直到此时,他们还是不明白,这位一向稳重,爱民如子,心忧天下社稷的大哥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先是在带着练钧如一家回到华都后亲自回去屠尽了整个赵庄,然后又是苦苦逼迫练钧如就范,这一言一行颠覆了他们以往对伍形易的所有认识。现在的这个男人,危险而可怕,仅是在其身后,他们就可以感觉到那隐藏在其中的巨大风暴。伍形易终于笑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不寒而栗。“很好,殿下,属下很高兴您能够明白这些。如此一来,属下就不必费心于让您了解其他事情了。陛下既然答应派贤士前来为您讲授天下大局,那么,您很快就会明白属下的用意。天下乱离已久,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属下既然选择了一条深渊之路,便早有倾覆的准备,他们也是同样如此。”他挥手指了指背后的七人,这才直起身来,“列国之中,觊觎中州大统正朔的权贵很多,四国诸侯之外,还有不少人在虎视眈眈。殿下若是真的有心助吾等振兴中州,那么,我伍形易可以在此地立誓,必将辅佐殿下成事!”他说着突然双膝跪倒,额首点地道,“为了心中夙愿,属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只要能成大事,哪怕是殿下怨恨一辈子,属下也心甘情愿!”他深深地俯伏于地,没有人看得清楚他的脸色表情。练钧如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一股危机,他虽然立足未稳,但毕竟曾经看过听过一次又一次的宫廷内斗和权谋较量,又岂会轻信伍形易的话。他可以断定,正是自己在华王姜离和群臣面前的表现,以及刚才显露出来的决心,让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正视了自己。他紧张地搜索着一切记忆和经验,仿佛是下意识地开口答道:“伍形易,此时说这些无异于纸上谈兵,如今我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即便是我任事不理,那些四国诸侯的爪牙就会放过我么?”他见伍形易的脊背微微一动,便知道对方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不过,练钧如也清楚,两人在之前的交锋中早已结下冤仇,倘若自己装作不计较一切,只会更加给人城府深沉的感觉。“但是,你掳我父母,恃强威逼,赵庄身死的七十二条人命,也要记在你的头上。我练钧如恩怨分明,这些事情,必定会在今后和你计算清楚!”他狠狠一拍座上的负手,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已是憋得通红,目光中更是迸发出无穷怒意。此时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在演戏,拳头已是咔咔作响。七大使令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练钧如的表现尽管大大出乎他们的预计,但只凭他现在的言语,便表明了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们瞥了仍旧俯伏于地的伍形易一眼,也都缓缓跪倒。“使尊殿下,吾等可以证明伍大人所说句句属实,只要殿下能尽力让列国宾服王道,事成之后,我等愿以身殉那些枉死的村民!”其中一人重重叩首道,其他人顿时纷纷附和。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忘记了练钧如只是一个冒牌的家伙,眼中的期待之色尽显无遗。然而,这些话中有几分真意,却是谁都说不分明。交易练云飞夫妇被软禁在钦尊殿南侧的倚幽宫中已经足足六日了,尽管他们身上穿着质地上乘的锦衣华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但脸色却是苍白若死。自从被人带到这一处形同富贵牢笼的宫室起,两人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哪怕是面对美酒佳肴也是食不知味。当日亲眼看见儿子满身血迹,他们又如何放心得下,因此即便伍形易保证练钧如将会安然无恙,他们却几乎仍旧是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消息。练氏夫妇并非普通的猎户之家,练云飞虽然未曾念过书,但早年曾经在列国之间游历过,还曾经凭着手中弓箭闯出过一点名堂,直到遇见了金洋。金洋本是富家的庶出之女,却不想在父丧之后被赶出家门,几乎流落街头,幸得练云飞解救。两人结识之后一见钟情,便在赵庄安身立命,谁料日子愈发艰难,金洋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尽管如此,两人的见识也不比一般山野百姓,只是从那服侍他们的侍从侍女的谈吐举止中,他们就知道,今次所见之事并非寻常。宫室的大门被轻轻推了开来,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而练氏夫妇却早已没了探究的心思。这些天来,除了奉了伍形易密令的心腹侍从侍女曾经进来伺候之外,便只有伍形易八人间或前来探视一番,顺带着询问一些练钧如的情况。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再奢望能尽快见到自己的儿子,只是暗自祈祷练钧如能够平安无事。“爹,娘!”犹自发怔的练氏夫妇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猛地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钧如!”两人刚叫出声,就见练钧如快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尽管练钧如清楚,两人的温情和慈爱不过是针对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却不能克制地生出了依恋之情。对于前世几乎被父母亲情抛弃殆尽的他来说,只有亲情是最难得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的依托。练云飞和金洋仔细打量着儿子,愕然发觉儿子的眉宇间似乎多了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心中都是一痛。只是寥寥数语,练钧如便交待了自己目前的景况,为了安定父母的心,他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及处境,只是说被伍形易看中,会留在华都念书,至于赵庄上下的遭遇更是只字未提。横竖伍形易要留两人为质,还是让父母一无所知反而更好。他并不知道,自己面上深深的阴霾早已落入了二老眼中,但通情达理的练云飞和金洋却并未加以追问。儿子已经大了,他们并不想干涉练钧如的选择。“钧如,看样子我和你娘暂时也不会离开这里,来的时候太急了一些,那个匣子还未带来,你能不能和那位伍大人商量商量,让他帮忙取来?”练云飞长叹一声,显然是耿耿于怀,“霍大哥虽然多年没有消息,但这好歹是他留下的唯一信物,我没法随意丢弃不管。”一旁的金洋本欲开口阻止,最终却仍是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如今早已落魄的练家哪里配得上霍家的千金之女?练钧如却是不想违背父亲唯一的心愿,尽管相处未久,但记忆中那满溢的温情和慈爱仍旧让他有如身受,能够在这一世得到真正意味上的父母亲情,他已经暂时满足了。一家三人享受了难得的欢聚时光后,门外便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叩门声,随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正是伍形易。练钧如看着对方脸上挂着的虚伪笑意,只能竭力控制心中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