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种淡然的气氛,不少士大夫都闭上了眼睛,就连几位诸侯也不例外。炎侯尽管多次听爱女弹奏,此时此刻却仍旧闭目静听,体会着琴音中的那股深意。炎姬不缓不急地拨动着那一根根琴弦,完全沉醉在了那古朴的乐声中。适才练钧如的一番话令她心有所悟,因此琴声中,时有感慨苍凉之意。音声低缓处便有古远之意,音量低微处则有静逸之美,正可谓性洁净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直到此刻,炎姬才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入了抚琴之至境,而并非从前那样只在堂前徘徊不入而已。练钧如闭目徜徉在琴声虚幻出来的世界中,心头愈发清明。他适才那句话虽是拾人牙慧,却正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他自曾经的世界沦落到此便连遭大变,心境已经早已不是那个养尊处优却又毫无自由的皇子了,今日的朝觐上,倘若不是周侯和商侯不约而同地阻止了炎侯的发难,一场冲突便在所难免。这些执掌权柄的人又哪里会去思量,千年兴亡只是一瞬间,就是那曾经踏遍万里河山的中州初代天子,到头来也不过一杯黄土而已。他正在那里品味着愈发苍凉的心境,却陡地感到一阵不对劲。他以前为人也并非真的恬淡,到了此地更是早已发下誓愿,又怎会轻易兴起这等寥落之感?绵绵不绝传入耳中的舒缓琴音渐渐地被他隔在了脑外,他自忖并非那等心志极其坚定的人,要做到让琴音流过心间而似水无痕,那是万万不能的,想来是他适才一时有所共鸣,沉得过深了。想到这里,他便突然睁开了双目,毫无忌惮地朝炎姬脸上打量过去。炎姬丝毫不知道有人正在那儿饱餐秀色,仍旧是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清雅和润、静远淡逸的琴音中,然而,她身后跪坐着的沁雪却只是左顾右盼,扫视着诸人神情。待到她发觉练钧如的异态时,不由大为不忿,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后,这才不屑地收回了目光。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的傻小子而已,哪里配得上她的主子,沁雪已是在心里为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年画上了一个大墨团。待到一曲奏完,大殿上却几乎无人发出任何话语,依旧是闭目沉醉不已。好半晌,华王姜离才巧遇虽然遭到一口回绝,但炎姬的面上反而现出了一缕微笑,显然不以为忤,俯身又施一礼后方才退下。炎侯却是抬头看了练钧如一眼,目光中尽是警告之意。殿上众人听过了这绕梁不绝的乐声,对于其他的歌舞献艺便都失去了兴致,草草敷衍了一阵之后方才各自退去,此时却也已经是夜半时分了。练钧如端坐于车驾之内,脑中却仍是不住地浮现出炎姬那动人的面庞,旁的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发觉思绪实在混乱,他只得狠狠心将所有美好的印象都驱出脑海,一心一意地想起姜离刚才说过的话。尽管名义上,四国诸侯都已经在今日完成了朝觐的使命,但论起时日来,这些人还要在华都城内停留很久,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盘算。适才的宴会上,华王姜离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四国质子先前的作为,尽管把罪责都归在了那些奴仆身上,但仍是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不出练钧如所料,暂时投鼠忌器的四方诸侯对本国质子都是严厉地斥责了一番,随后就在天子驾前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正的举动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练钧如心中清楚,倘若没有他这个所谓使尊出世的消息,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掀上台面,至于那个魏方,则是只有死路一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