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平南大军在过年前回来了,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卢八娘问已经升为三品上都护的司马十七郎,“为什么这样急着回来呢?”
“当然是八皇叔的主意了。”司马十七郎给卢八娘讲了他们此行的经过,“我们到了吴郡,八皇叔先是传旨,对王敦和他的手下诸将大家褒奖,然后请他们饮酒。大家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八皇叔摔杯为号,命暗藏兵器的军士们上前将王敦砍成肉酱,然后又杀了王敦的几个心腹将领。接着他派出自己的人接收了王敦的军权,重新整编了军队,在吴郡留下一半兵力,带回京城一半的人马。”
卢八娘马上问:“陈王叔是怕皇祖父出什么意外,他在外不能及时赶回来吧。”
“应该是吧。”司马十七郎也这样想,这话他也只能对卢八娘说,“其实我们本应该留在吴郡一段时间的,将王敦的部下理清,再揪出吴郡那几个世家不法之事,好好整顿整顿吴郡,起码能让他们老实几年。可八皇叔把这些交给了他留在吴郡的大将,自己只待王敦的军队改编结束就带兵回朝了。”
本朝自从建立起来后就是这样,一直忙着内部争权夺势,北伐数次全部失败,对吴郡的世家也没有形成有力的镇压,皇上最忧心的是世家的谋反,现在陈王担心他在外时皇上驾崩,他不能得到皇位。所以这注定是个偏安的朝庭。
“八皇叔对你怎么样?”
“当然对我信任有加。”司马十七郎说:“在吴郡斩杀王敦就是我一手安排的,至于杀掉的几个大将,也完全根据我上次去吴郡所得到的消息。”
“上都护也是八皇叔向皇祖父请命封赏的,”司马十七郎轻轻点了点卢八娘的鼻子,“夫人就放心吧,我与八皇叔一直非常相得。”
司马十七郎自从投靠八皇叔后,一直与他维持着相当好的关系,现在他们又一同带兵回来,自然感情深厚。卢八娘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她的心里从来都不会轻易对谁放下心防。
朝政的事情说过了,司马十七郎抚摸着卢八娘的肚子。药喝了几个月,卢八娘依然没有消息,而陈王妃已经生下了陈王的嫡长子,随后陈王府上有孕的几个姬妾先后生出了好几个孩子。司马十七郎不胜气恼,“我们怎么还没有喜信?”
这次司马十七郎出门期间,卢八娘已经给了安老先生一大笔养老的钱将他送走了,毕竟他是唯一知道她手中有绝育药的人,虽然他不可能想到自己已经服了药。但总归是个隐患,趁此机会除去,卢八娘可一点也不想冒险。于是她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要么就让董氏生吧,她现在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没准会一举得男呢……”
“别胡说,你一定能生的,”司马十七郎告诉卢八娘,也像是给自己树立信心,“你还记得那年端午我们去道观里批的命?池师傅也时常劝我,说他见过不少妇人成亲后过了三年五载才会出下儿子,原来他住的小村里就有一个媳妇,成亲三年还没有孩子,婆家本已经打算休妻了,结果就在这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司马十七郎说到“大胖儿子”时语气中带着非常强烈的想往。
这种陈腐的思想在卢八娘看来很是可笑,她在心里说着,“我才不想生儿子!”却把头埋在司马十七郎的怀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司马十七郎只当她心里难过,将她搂得紧紧地,“你福泽深厚,一定会生儿子!”
正月过后,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商量,“皇上打算派人去吴郡,整理平叛后的乱摊子,查处隐户,安置侨姓,抚慰世家,原本意属于八皇叔。但是八皇叔不愿意去,想推荐我代他去。我总有些犹豫,舍不得离开京城。”
在这个生产力极为落后的社会,京城里物华天宝,无限繁荣,是别处万万不能及的,这也是此时代人们心中通常的想法。但卢八娘却知道司马十七郎不是这样想,为了荣华富贵,他从不惮于辛苦劳累。
司马十七郎不想出京的真实原因是他升为上都护后,负责京城正阳门的防务工作,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岗位,关乎整个京城的安全。从他个人功利的角度,也较以前有了一个较大的飞跃,起码手下的兵要多了好多倍,也能称得上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了。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只要有人想搞政变,必须要拉拢司马十七郎为他所用才行,否则有司马十七郎占居这个位置,他的政变十有□□不会成功。
眼下的形势,八皇叔担心皇上身体有变而不肯离京,司马十七郎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八皇叔盼着登上皇位,司马十七郎盼着拥立之功。
可是卢八娘却另有想法,于是她问:“郎君对将来怎样打算?”
“你是说封王之后?”司马十七郎问。
“是啊,这些事情是要早些打算起来,”卢八娘说:“你难道也能像父王那样,一直留在京城吗?”
就司马十七郎目前发展的势头来看,封王是必然的。皇家的子弟,就是没有什么功劳,只要得了皇上的喜欢,直接封王的并不少见,而且司马家自从得了皇位后,一改曹家对宗室的苛刻,习惯于大封宗室,司马十七郎才干出众,又立下汗马功劳,已经有了封王的资本。
可是他天然的支持者齐王府却没有真正为他努力,而皇上和陈王,为了让司马十七郎为他们卖力,一点点地提升他的爵位和官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些事情,卢八娘要比身在其中的司马十七郎感觉得更透彻,在目前皇位传承范围已经基本确定,司马十七郎根本没有希望的形势下,她也更迫切地希望能够他能够封王就藩,掌握一方势力。
从行事作风上看,陈王登基后,一定会一改老皇上对诸位藩王的怀柔政策,而不会对他的兄弟们手下留情的。
藩王是要出京就藩的,哪一个朝代都是如此。但本朝初建,在很多方面仍有不足,于是在太子死后新储未立之时,各藩王便全部留在京城。卢八娘有时也想,若是待新君即位,如今的各位藩王就是想去就藩恐怕也不能了吧,新的皇上对这些在京城兴风作浪的兄弟们一定没有好感。
但对于司马十七郎这一代的人来说,情况会不会不同呢?新继位的皇上,对于他那些参与争权夺势的兄弟们固然会极为猜忌,可是一心为他效忠的侄子们却未必如此。司马十七郎原来的人生目标就是能封王出镇一方,这也是卢八娘一心盼望的。
与卢八娘曾奢望过皇位不一样,司马十七郎最远大的目标只是封王。而且封王对于过去的他而言也是相当遥远的,现在他蓦然发现自己离封王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原本想象的狂喜并没有出现,对于现在的他封王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他认真想了卢八娘的话,“娘子所言有理。”
虽然得到了赞同,但如今的司马十七郎对于就藩并不是非常热切。卢八娘看得非常清楚,她懂得司马十七郎最眷恋的手中的权力,男人的权力欲差不多都很强,当然很多女人也一样,卢八娘自己就是个例子。
只贪恋眼下的权力肯定是不行的,卢八娘必须为将来着想,因为她的命运是与司马十七郎捆绑在一起的,她正色指出,“京城繁华,又是权力的中心,只是永远要屈居人下。而且郡公毕竟出身皇族,才华出众,一定要小心为人所嫉!”
司马十七郎一直对夫人独到的目光非常敬服,现在听了她的这番话,也觉得有理,“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将来八皇叔即位后与父王间一定有冲突,我总归是齐王府的人,恐怕所受掣肘也多,甚至受到牵连。若是我能够封王,不如能早日如京就藩,开辟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
这正是卢八娘最想往的,她对此已经想过很多了,因此又提醒司马十七郎,“皇祖父现在对你颇为依重,你又是皇家出色的子孙,封王并不是难事。就是皇祖父没有封你,八皇叔若是能够登基,只依照功劳,你也能够得上封王。郡公虽然为了朝中的事情忙碌,但也应该为自己想一想,将来想去哪里?待机会合适时向皇上或新皇求得封地,做长远的打算。”
对于未来的事,司马十七郎也经常考虑,他略一沉吟说出了他的打算,“夫人说得当然有理,只是我时常想,若是有机会我想北渡将胡人赶走,收复故土,这样才没有白白生于世间,不愧为司马氏的子孙!”
“噢,”卢八娘不喜欢这个主意。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司马家的故土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自己过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足够了。而且作为一个生长在和平时代的人,她本能地讨厌战争。比起异族统治下战火纷飞的北方,她宁可选和平而物资富饶的南方。但话却不能这样说,她提醒司马十七郎,“郡公不要忘记,几十年间,朝廷这么多次北伐都失败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若是不能找到失败的根本,还是不要轻易北上。”
司马十七郎虽然年轻,凭着一腔热血对北伐充满热情,但他倒不是鲁莽的人,听了卢八娘的话,信服地点头,“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不只北上能建功立业,治理吴郡也是朝廷现在的当务之急。”卢八娘说:“郡公不妨多了解了解京外各处的情况,而且我也想去吴郡看一看。”
“夫人去做什么?”司马十七郎并不理解。
“我想为我们寻找到一个根本之地,将来让我们的子孙能在那里生活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