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在江湖上混久的人了,这帮人什么心态,不用开口,专看面相就猜得出来,他也不多言语,每次处理他们的快件,都是麻利的,签单提货走人,谁要想多留在店里晃悠几下,胡达一张带刀疤的脸就冷下来,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人家看,盯得眼神不住往楼上瞟的那些人心里发毛。有心人见了,多多少少总会收敛一些。
这次来的倒是个熟客,之前就和吴久生认识,算是有些交情,也常常把胡达的店推荐给自己交好的工友,他是个嘴没遮拦的,心眼不坏,每次上门都要找胡达打听两句吴久生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考试啊,有多大的把握考过啊,那个什么资格的,拿到了有什么样的好出路啊之类的,不管胡达怎么回答他,回答几次,下次来还是雷打不动地照问不误,配上一脸憨厚的笑容,生怕楼上的青年听不见似的朝楼板上边嚷嚷一句:“阿生做了大学生,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
每到这时候,楼上青年背书的声音就得打个结巴,停顿下来一会,声音也老不好意思地小下去很多,直到人走了,才能重新找回之前的状态。
胡达次次咬着腮帮子,都记熟了那人一张脸,这次人才刚进屋,就主动迎了上去。
“上次你让我帮你置办的东西我进城补货的时候全给你拿好了,就在你指定的那几个牌子店里买的,小票包装都给你留着,你看看吧。”
徐大强在净化车间工作四五年了,老家在和深圳隔着半个中国的华中,家里是山区的,有老婆,有孩子,两个,儿女双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今年他请了年休假,预备着提前两个礼拜回家过年,找胡达帮忙买的全是给两个孩子的礼物,玩具、文具、还有孩子穿的童装,认识的人上手摸过,比直接网上买要放心得多。他这次进门还准备吆喝两句,谢谢的谢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胡达抓住,塞了满怀一大把的票据,才刚低头清点出个头绪来,胡达就已经热心地把所有包装都给打开,让他亲自点检一遍。
“别啊,别啊,胡老板!”徐大强忙不迭地上手阻拦,“这都是给孩子买的,我不、不拿走,我就来看一眼,就找你这儿寄回去了,在你这儿寄件还便宜,比我自己打服务电话预约每公斤还省两块钱呢。”
胡达料想到他会这么说,冲徐大强一点头。
“打包盒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冲墙角的货架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敞口的瓦楞纸箱子,徐大强见了,一张脸都泛出绿色。那是一只大喇喇的杜蕾斯包装箱。
胡达手脚麻利地给他打包的动作都被他强行阻了下来。
“算我求你了胡老板!这我是要寄给老丈人的,装的都是孩子的东西,你这——这,谁不认识啊,叫村里人瞧见了我这还用回去过年吗,你给我换一个,换一个吧!”
胡达停了一下,抬头冲他憨厚的一笑,就和他每次进门来以后吵吵嚷嚷冲吴久生喊话那表情里的直白劲一模一样。
“真没有了,最近走量大,店里就剩这一个箱子。”
他还待继续干活,徐大强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各种单据往口袋里一踹,上手就把要往箱子里打包的东西抢了过来,两手一捂。
“不寄了,我不寄了!”
“不寄了?”胡达问。他还想劝说两句拦着,徐大强已经一连退后好几步,像是突然害怕丢了人似的,招呼也不打,抱起东西,留下两句客套话,连钱也没仔细算,就顶着风跑了。
胡达哪里会没有包装盒,从前堆放啤酒箱的后院里成日都堆满了,踩着那些瓦楞纸叠起来的方阵,都能一路爬到院墙上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胡达做了好几年的小本生意,早知道对付这类仗着热心肠平白给人添乱的家伙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晃晃脖子,重新关上大门,一转头,发现青年愣愣地站在楼梯上,下楼已经下到一半,还一脸纳闷地看过来。
“大强哥是不是来过?我刚好像听见他声音了。”
胡达重重叹一口气。
“好容易才给人请走的,你怎么还是下来了。”
吴久生听出了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
“每次他来都嚷嚷着要看我,这次他来,没说两句话人又跑了,我都不习惯,忍不住想下来看看。”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心眼。”
胡达走过去敲他的脑袋,顺手把空的杜蕾斯箱子顺手扔回货架下方。
青年瞥了纸箱一眼,联想起前阵子胡达特意从后院那堆箱子里把它翻找出来收好的反常举动,反应过来,霎时有些无奈地看向胡达。
“大强哥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没坏心眼,就是闹腾了点,也就耽误几分钟,没碍着我什么。”
胡达倒也坦然。
“他要是想使什么坏心眼,我都不会让他进这扇门。我这也是为他好,给孩子的礼物,还是自己亲手带回去送,更有诚意。”
他两手一摊,没脸没皮,摆明了对吴久生承认自己刚才就是故意的。
他只想赶紧请走徐大强这尊大佛,免得搅扰到青年学习。如今久久烧烤改装过的快递代收点现在是坪乡厂区最受欢迎的小店了,周围叫得上名号的快递公司都和胡达签过协议,所有区域的快件一律拉到店里寄存,快递员争着抢着给胡达塞名片,办公桌旁边的小笔筒里塞都塞不下,夏天过到尾巴的时候胡达的烟草专卖许可证也办下来了,店里香烟、日用、土特产的生意都做得不错,每个礼拜,胡达还得专门抽出两天,给隔壁包子铺的刘婶付日结工资,请她过来帮忙看店,自己去进货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