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袖撇嘴道:“楚大少爷的轻功天下无双,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但楚大少爷,你的牛已吹完了么?”
楚留香道:“吹完了,李姑娘有何吩咐?”
李红袖道:“我先说几件事给你听。”
她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簿子,一面翻看,一面吟道:“上次你从济南取来的一批货,已卖了三十万两,除了救济‘龙虎镖局’王镖头遗孀的一万两,趟子手张、赵两人家眷各五千两外,还替黄秀才付了一千两丧葬费,又替赵园明付了一千五百两喜酒聘札、替郑……”楚留香叹道:“这些事我难道不知道么?”
李红袖白了他一眼,道:“总之,三十万两都已分配出去了,你自己田庄里收来的五万两,我也替你用出去四万。”
楚留香苦笑道:“姑娘,你难道不能为我多留些么?”
李红袖道:“你享受得还不够?江湖中已有不少人在说你的话了,别人可不知道你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都说你假公济私……”楚留香皱眉道:“别人如何说,和咱们又有何关系?
人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能享受享受,为什么老要受苦?你怎地也变得俗了?”
李红袖嫣然一笑,道:“我可没有要你受苦,我只是……”突听舱下唤道:“你两个系处倾乜野?晤想吃饭啦?”
南国勉娘甜美的言语,听来当真别有一种风情,别有一股滋味,李红袖却高举了双手,笑道:“老天,她难道不能说说别人听得懂的话么?”
楚留香笑道:“你也莫要怪她,她辛辛苦苦做了饭菜,却没人去吃,也难怪她生气,人一生气时,家乡话就出来了。”
他像是根本没有动,却已拉李红袖站了起来。
李红袖故意娇嗔道:“你什么事都向甜儿,所以她才会……”一句话未完,脸色突然变了,失声道:“你瞧,你瞧那是什么?”
阳光照耀的海面上,竞漂来了一个人──一具死尸。
楚留香一转身已到了船舷旁,纱起条绳索,打了个活结,轻轻一抛,长绳便像箭一般笔直地飞了出去。
长绳也似长眼睛,不偏不倚,套了尸体。
这尸体穿的是昂贵的锦缎衣裳,腰畔接弱翠的鼻烟壶,勘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浮肿起来。
楚留香将他平放在甲板上。摇头道:“无救了。”
李红袖却瞧这尸体的一双手,他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套三个奇特的精钢乌金戒指。
那只右手虽没有戒指,却有戴过成指的痕迹。
李红袖皱眉道:“七星飞环!这人莫非是‘天星帮’的门下?”
楚留香道:“非但是天星门下,此人正是‘天星帮’的总瓢把子,‘七星夺魂’左又铮,但‘天星帮向盘踞在皖南,不知他怎会死在这里?”
李红袖道:“他身上没有伤痕,莫非是淹死的?”
楚留香摇了摇头,解开他衣服,只见他左胸第五根肋骨下,“乳根”与“期门”穴之问,赫然留个紫红掌印。
李红袖叹了口气,道:“朱砂掌。”
楚留香道:“朱砂掌一门近年虽然人才鼎盛门下弟子号称已有一百七十多个,但能置‘七星夺魂’于死地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
李红袖道:“嗯,冯、杨、西门……这三人武功怕是要比左又铮强些。”
楚留香道:“朱砂门与天星帮可有什么恩怨?”
李红袖想了想道:“三十七年前天星帮助的刑堂香主,娶了当时朱砂掌门人冯风的二女儿,两年后这位冯姑娘突然死了,冯风曾亲赴皖南兴师问罪,后来虽查明他女儿实是急病而死,但两家却从此不相往来。”
楚留香道:“还有呢?”
李红袖道:“二十六……也许是二十五年前天星帮更劫了朱砂门弟子所保的一趟镖,那时正值冯风病故,朱砂重选掌门的时候,所以这件事直拖了一年,后来天星帮劫镖的弟子虽也曾登门负荆,但镖银却始终未曾送还。”
她将这些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武林故事娓娓道来,竟是像在叙说自己身边的家常琐事似的。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记忆,的确从来不会令人失望……但这些事都已事过境迁,而且也算不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朱砂门想来不会为了这种事将左又铮一路追踪到这里,再下毒手,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突然一个少女自舱下冲了上来,娇嗔道:“你两个究竟系处做乜野?”
她也穿件宽大的衣裳,却是鹅黄色的,也露出一双淡褐色的,均匀美丽,线条柔和的玉腿。
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娇媚,又俏皮,她脸上本在故意装作娇嗔,但瞧见这死尸体,突然惊呼一声,扭转头就跑,跑得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李红袖笑道:“甜儿无论做什么事胆子都很大,但只要一瞧见死人,就骇得要命,所以我常说活人谁也制不住她,只有死人,才制得住她。”
楚留香凝注海天深处,缓缓道:“你等瞧吧。今天要从那边漂来的死人,绝不止这一个。”
李红袖眼波转动,还未说话,只见舱门里已伸出一双纤秀的手来,手里托个大盘子。
盘子里有两只烤得黄黄的乳鸽,配两片柠檬,几片多汁的牛肉,半只白鸡,一条蒸鱼,还有一大碗浓浓的蕃茄汤,两碗腊味饭,一满杯紫红的葡萄酒,杯子外凝结水珠,像是已过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