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吕祭酒阖目听着,微微点头,“首句破题并不出奇,但以陛下的年纪,写出‘孝之重’,意思已经足够了。”
梅望舒一边念一边写,通篇‘誊写’完毕,吹干了纸上新鲜墨迹,将整张纸重新卷起。
苏怀忠眼里带着震惊,双手捧着焕然一新的文章,送给了对面吕祭酒桌上。
吕祭酒展开扫过几眼,和他刚才耳中听到的天子所作文章并无出入,对着满眼清丽行楷,更加满意了几分,
“梅舍人写的一笔好字。像这样代陛下誊写清楚,呈给太后娘娘倒也不错。有劳了。”
今天早上的功课结束,吕祭酒起身,惯例送皇帝出殿,君臣师生在殿外互相行礼告别。
少年元和帝面无表情地长揖行礼,转身便走。
梅望舒顺手把圣上亲笔拢入了袖中,最后一个出了延英殿。
目送吕祭酒往前朝三大殿方向走去,她快步几步往前赶。
圣驾果然停在前方宫道的岔路口,并未走远。
前方玄衣广袖的少年皇帝听到脚步声,转头唤她,“梅舍人,这边。”
梅望舒跟上去,隔着半步距离,跟随身后。
苏怀忠擦着冷汗,等走到无人的空旷处才敢开口,“刚才吓死老奴了,还以为要被吕祭酒告发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好好的腊八节又过不安生。”
“事情已经过去,以后再不要提了。”梅望舒提醒一句,走出几步,又轻声对少年皇帝道,
“像陛下今日这样,在纸上画小人故意激怒对方之事,看似解气,其实于对方不痛不痒。既不能令吕祭酒罢官获罪,反倒自己落下了把柄。此为匹夫血气之勇,并非长远谋算之道。”
皇帝默然不语。
梅望舒把袖中藏着的那张纸递过去,“陛下拿回去烧了罢。过年就十三岁了,以后莫要再做此等血气逞勇之事。”
皇帝不肯接。
梅望舒又塞过去两下,他才勉强接下了。
默然走过整个空旷庭院,直到紫宸正殿就在前方,这才点点头,“匹夫血气之勇,不能让他从此滚出皇宫,反倒惹来一身腥,于事无益。朕以后不做了。”
梅望舒知道他想通了,放下心来,微微一笑。
“陛下勇于纳谏,臣极欢喜。”她看看左右无人,极低声地道,“吕祭酒此人不能继续留在皇宫教授陛下。我们需筹划好了,一击而中。”
元和帝吃了一惊,猛地侧过头来。
在那道黑黝黝眸子的注视下,她却又转开了话题,“今日腊八,不提此人了。臣和陛下说一件小事。”
“早上来迟了,固然是大雪阻路,却也不完全是天气的缘故。”
“臣守着家里的灶台煮腊八粥,从昨夜煮到早上,煮得滚热稠浓,闻起来就香甜可口,早上提了一大盒进来,进宫时拿给齐正衡守着了。”
“是臣亲自熬煮的,定然不会有问题。等下关起殿门,臣等几人守着陛下,安安静静地吃一碗腊八粥,各自说些过年的趣事,臣会剪窗花,等下剪几枚贴在窗上,大冬天的添点喜气,也算是好好庆祝这个年节。”
皇帝的眼里骤然亮起了光。
毕竟年少,掩饰不住雀跃的神色。
刚才在昏暗殿中对着吕祭酒时,眉宇间浮起的大片阴霾彻底褪去了。
他明显地加快脚步,越走越快,不过是七八百步的长廊,梅望舒居然落下了他一大截。
洛璳站在尽头转弯处,停了脚步,回身来等她。
十二岁的小少年,个子刚开始抽条,却还是没她高,掩藏不住兴奋神色,声音却强忍着激动,平淡地催促她,
“梅舍人,快点走。吃完了腊八粥,朕也想剪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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