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好,这次谁也不许笑!谁笑谁就受罚!&rdo;方无应故意正色道,&ldo;再讲一个,被独自丢在山坳里头的老和尚的故事……&rdo;
结果两个人总是又笑又闹,把床单棉被弄得乱作一团。
相当无聊,相当低俗,也相当快活。
后来苏虹叹息说他们俩真是荒废人生啊!见天凑一块儿就是玩,吃喝玩乐加上妖精打架,尽干些荒唐事儿,这么长时间了俩人一件正事也没做过。
&ldo;可是你要干什么正经事儿呢?&rdo;方无应眨眨眼睛说,&ldo;人生不就是用来荒废的么?唔,倒是想出一件正经事情来‐‐&rdo;
&ldo;什么?&rdo;苏虹瞪大眼睛看着他
&ldo;赶紧给我生个孩子吧!&rdo;他很热切地说。
于是苏虹说让他一边儿去,她说自己还没玩够。
在苏虹面前,方无应似乎从来不肯掩饰自己的爱恋,苏虹常常说他可以去参加&ldo;没脸没皮&rdo;大赛,还可以参加&ldo;粘糖豆&rdo;大赛,肯定都能拿冠军。
但是方无应说,后一项比赛必须让&ldo;革命伴侣&rdo;苏虹同志和他一起参加,因为他坚决不愿和别人粘糖豆。
他们的确像两颗黏哒哒的糖豆,在家里的时候,半个小时互相看不见,他们就会去找对方。俩人在一块儿多久也不嫌腻味,那种感觉,就仿佛这生活越尝滋味越有味儿。
因为苏虹也喜欢方无应,无论是可以靠在一块儿开玩笑的那个,围着围裙烧茄子的那个,彻夜整理出工作材料的那个,还是在她耳畔轻轻喘息,用鲜卑语唤她&ldo;卿卿&rdo;的那个……
知道他们要结婚的女友对苏虹羡慕不已,因为方无应实在可以算个金龟婿。
但如果说,挖开这男人的表面,又有多少人的敢去探究那里面的黑暗呢?
没人知道,那是何等漆黑的渊涂底端!
那颗心所踯躅多年的地方又是多么凶险而阴沉,甚至不见一丝生机……
有些什么,迄今仍横亘在方无应的心中,它们就像泛着毒气的沼泽,静静潜伏于某处,表面长满了诱人的青草,平时没人注意到这些沼泽,它们也一声不响,就仿佛不存在。但是时间久了,它们就慢慢自暗中张开嘴面,一面喷着毒瘴,一面险恶地等待着等这男人随时不慎,一脚踏进去,然后万劫不复……
起初苏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方无应心情低落。
往往前一天,俩人还有说有笑,然而一夜之间他就变了:消沉、颓废、沉默、自闭、不吃东西、不搭理人,甚至无法去工作。有的时候这种转变和天气变坏有关;有的时候,即使她非常仔细地观察,却依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次她俩去公园玩,起初的确很高兴,拍照,聊天,说笑……后来水喝完了,苏虹去旁边的商店,再回来,就找不到方无应的人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在公园最里面的荷花池边找到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那是个夏天,毒热的太阳顶头晒着,荷花池边没有游客,方无应一个人站在池子边上,盯着那一池的荷花,他好像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
苏虹有些生气他撇下自己独自跑远,唤了他两声,方无应才醒悟过来,她定定望着他失神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又得面对一个游魂了。
那天的出游不得不中途折返,回去的路上,苏虹抱着没吃完的饮料和食物坐在副驾驶座上,方无应开车,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等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她听见他说:&ldo;先上去好么?&rdo;
苏虹抱着东西先上了楼,又在客厅等了约莫大半个钟头,才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她扬起脸望着他,期待能得到个合理的解释,可最后却等来一句&ldo;我去做饭。&rdo;
那天晚上,俩人躺在床上,没有开电视,没有听音乐,没有睡。
黑暗中,她试图和方无应讲话,试图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寻思了许久,终于装作很轻松地说:&ldo;你今天好像不太对劲。&rdo;
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有一条胳膊朝她搂过来。
就在那天夜里,他伏在苏虹身旁,用细碎的语调和她说那些消逝了十三年的细节: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数十年的挣扎与屈辱,深陷于家国仇恨中的绝望与痛楚,被无情践踏的梦想和光荣,不为世人容忍的欢乐和哀怮……
方无应是有极深个人痛苦的人,在苏虹和他仅仅还是同事时,就已经隐约觉察到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他的痛苦虽来势汹汹,却从不狼藉。他很小心地在众人面前掩饰他的痛苦,于是就算如苏虹这般敏感的女性,只能间或嗅到一丝湿漉漉的悲哀味道,却从未曾窥得全貌。可是一旦陷入到亲密关系里,他的痛苦也跟着丧失了原先的藏匿空间。
这个男人是坚强的,却又是脆弱的,他是深情的,然而又是冷漠的,他永远有堕落的趋势,可是你在他的身上,只能看见&ldo;不屈&rdo;二字。每时每刻,你都能听见这个人在用心灵呼喊:救救我!然而,等你真正打算凝神注视他的时候,那声音又旋即消失……
直到相识了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她终于读懂了方无应这个男人,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