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切如旧,安静得像是能听见叶落声。萧澜关于这处老宅的记忆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一丝说不清理由的异样。&ldo;少主人?&rdo;见他站在院中久久不动,侏儒不得不小声唤了一句。萧澜闭上眼睛想要定神,耳中却听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呻吟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脑中景象飞速变换,最终定格在八岁那年,自己与母亲一道在槐花树下时,她含笑一句一句,教给自己的那段口诀与心法。&ldo;少主人你醒醒!&rdo;见他似乎状态有些不对,侏儒面色一变,拉住胳膊便想将人拖回去,却反而被反手大力推开,站立不稳滚出了大门。陆追远远看着这一切,也有些摸不准究竟出了什么事。院中枯树晃动,像是有什么要隐隐而出。萧澜从腰间甩出乌金鞭,跃起当空呼啸甩过,铁鞭毒蛇一般死缠住树干,咬出道道如血红痕,手下一发力,竟是将那百余年的大树连根拔起。一时之间,地动山摇,连日光也黯淡了几分。萧澜后退一步,飞身掠出了废宅。大树重重砸倒在地,扬起一片混沌尘土,而在这片黄色的雾霾中,那座陈旧的废宅正在片片剥落,化为齑粉。&ldo;少主人。&rdo;侏儒连滚带爬躲到萧澜身边,惊魂未定。陆追与林威初时也有些诧异,不过仔细想想,既然是萧家的祖宅,那萧澜能破这机关迷阵也不意外。灰尘模糊了视线,耳边也传来沉闷声响,而待这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一处与先前那废宅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截然不同的屋宅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蛛网遍布墙壁斑驳,如同刚自地底升腾,散发着郁郁沉沉的腐败之气,青苔横生,像是从来未见过阳光。无数白骨交叠在院中与走廊,木柱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院中那颗枯树倒地时根须带出的泥土,尚且有几分新鲜与潮湿。侏儒喃喃道:&ldo;这……&rdo;萧澜握紧右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白骨宅。&ldo;少主人。&rdo;侏儒一瘸一拐,追上前拉住他,&ldo;别进去了。&rdo;&ldo;怕什么,这是我家。&rdo;萧澜道。&ldo;可都这么多年了,看着又邪门得紧。&rdo;侏儒心悸,&ldo;还是回去吧。&rdo;萧澜摇摇头,独自走到院中,俯身想将那些白骨都收归一处。虽不知其中有没有自己的父亲,但也总归都是萧家人。侏儒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片寂静里,屋中却又传来一声呻吟,像是有人在忍受极大的痛楚。&ldo;谁!&rdo;侏儒拔出匕首,有些惊恐地怒斥了一声。萧澜也站起来,皱眉盯着一处破旧屋宅。沙沙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地上爬行。而后便是一双漆黑干枯的双手骤然伸出,死死握住了门槛。饶是在墓穴中长大,见到这一幕,侏儒还是吓得险些叫出来。萧澜暗自握紧鞭柄。&ldo;吱呀呀&rdo;的声响后,一个娇小的身影费劲地爬了出来,唇角挂着暗色血液,眼底写满不甘与恨意,以及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几分凄婉,红衣在灰尘里拖出一道厚重血痕。&ldo;姑娘!&rdo;看清她的面容后,侏儒倒吸一口冷气,赶忙上前将人扶起来,&ldo;怎么会是你?&rdo;萧澜道:&ldo;你认识她?&rdo;暗处,陆追与林威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同一个疑问‐‐按照阿六的功夫,应当不至于能将翡灵打成重伤,所以在昨夜,应当有不止一个人闯入了白骨宅?&ldo;她是翡灵姑娘啊。&rdo;侏儒急急道。&ldo;翡灵?&rdo;萧澜蹲在她身边,&ldo;是姑姑失踪多年的女儿?&rdo;&ldo;是她。&rdo;侏儒想要将人先背出去,却被萧澜一把按住,&ldo;骨头都碎了,别折腾了。&rdo;&ldo;你是云涛。&rdo;翡灵一把拉住她的衣襟,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几乎是在哑着嗓子尖叫。&ldo;萧云涛?&rdo;萧澜道,&ldo;他是家父。&rdo;&ldo;原来云涛是你爹。&rdo;翡灵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痴痴盯着他看了一阵子,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层黑霾瞬间浸染双瞳,&ldo;你是陶玉儿的儿子!&rdo;萧澜侧身躲开她干枯的双手:&ldo;你冷静些,我带你去找姑姑。&rdo;&ldo;我不回冥月墓!&rdo;翡灵疯了一般想要扑上来,&ldo;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那蛇蝎心肠的娘!&rdo;&ldo;姑娘,姑娘!&rdo;侏儒赶忙抱住她。两人挣扎间,翡灵原本就被震碎的骨头剧烈移位,重重穿透了五脏六腑。暗色的血液不断涌出嘴,很快便将身下土地染透,最后一丝生机也消散无踪,墨黑的瞳仁盯着天空散开,像是在不甘这满是遗憾的一生。侏儒深深叹了口气,将她瘫软的身体放在地上。&ldo;要带回去吗?&rdo;萧澜问,&ldo;姑姑找了她这么多年。&rdo;&ldo;这种结果,还不如一直找下去。&rdo;侏儒喃喃道。&ldo;你想瞒着姑姑?&rdo;萧澜看着他。听他这么问,侏儒像是才猛然回神,赶忙低头道:&ldo;属下不敢。&rdo;&ldo;说说看。&rdo;萧澜蹲下,从她怀中抽出一方手帕,轻轻遮住那涣散的双眼,&ldo;她是个什么样的人?&rdo;&ldo;翡灵姑娘是姑姑唯一的女儿,极少出墓,后来有一次溜出去玩,就再也没回来过,那阵她刚满十八岁。&rdo;侏儒道,&ldo;姑姑派人四处去找,几年之后总算有了下落,可姑姑听到之后非但不高兴,反而勃然大怒,后来才传出消息,说姑娘为了一个男人,用墓中药物将她自己生生变回了九岁的模样。&rdo;萧澜猜测:&ldo;为了我爹?&rdo;侏儒点头。萧澜道:&ldo;怪不得她那么恨我娘。&rdo;&ldo;现在要怎么办?&rdo;侏儒站起来问。&ldo;烧了吧,连同这宅子一起。&rdo;萧澜道,&ldo;至于姑姑那头,我自会向她交代。&rdo;侏儒点头答应,将院中枯树归拢到一起。&ldo;喂喂!&rdo;林威远远急道,&ldo;别点火啊,万一阿六还在里面!&rdo;若是被活活烧死,岂不是很亏。&ldo;待会记得去找人。&rdo;陆追拍他一把,自己用面巾蒙住脸,纵身凌空三尺青锋出鞘,铮鸣不绝。&ldo;谁!&rdo;侏儒大惊。陆追一语不发,剑锋直指萧澜心口,身姿飘逸,轻灵如同一尾鱼。侏儒拔出匕首扑上前,却不出三招便被打退。萧澜手中铁鞭扫破尘埃,倒齿缠住剑锋,带出串串火化。陆追且战且退,一路有意带他前往密林中。那侏儒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过去,后脑勺却又重重挨了一下,摇摇晃晃重新倒在了地上。&ldo;得罪了。&rdo;林威将手中石块丢在一边,冲进屋宅寻人。密林中的两人愈战愈烈,数百招后,萧澜单手卡住他的脖颈,将人倒推到河边,咬牙道:&ldo;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谁。&rdo;陆追道:&ldo;原来阁下对我的容貌如此烂熟于心。&rdo;萧澜抬手便将他丢进了河里。陆追:&ldo;……&rdo;下一刻,一条铁鞭又当空飞来,绕圈缠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出河面抛到了一旁的泥地上。陆追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气喘吁吁靠坐在树下,伤口隐隐渗出鲜血。&ldo;为什么要跑?&rdo;萧澜蹲在他面前,右手捏起他的下巴。陆追勉强含糊道:&ldo;我以为是因为你的疏忽,才会让人抢走我。&rdo;萧澜冷笑:&ldo;那日你几乎抱着那人不舍得撒手,当我瞎?&rdo;陆追:&ldo;……&rdo;陆追道:&ldo;可我也自己来了洄霜城。&rdo;萧澜拉着他的衣领,想将人拽起来,却不慎撕开一大片布料,露出大半胸膛。&ldo;喂,你做什么!&rdo;林威刚一找来,便见陆追湿漉漉坐在树下,一人正在撕扯他的衣裳,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拔刀跑过来。陆追遮住胸口,也用疑惑的目光看他:&ldo;你脱我衣服做什么?&rdo;萧澜:&ldo;……&rdo;登徒子啊这是。林威或许是在山海居中做伙计做久了,总觉得谁都在觊觎自家二当家,于是赶忙脱下外袍将人裹严实,以免被人看了去。&ldo;扶我起来。&rdo;陆追拍拍他。林威将他搀起来,带着想要往外走,却被萧澜拦住:&ldo;都到这阵了,你还想跑?&rdo;林威拔刀出鞘:&ldo;闪开!&rdo;陆追示意他没事,看着萧澜道:&ldo;既然撞上了,那正好将话说清楚,你我此行的目的,一大半都是为了红莲盏,所以既然来了这洄霜城,也不必担心谁会先走。而我之所以会在定海城先离开,是因为知道鬼姑姑定然会派人跟着你,做事不方便,我一个人行动反而更利索些。&rdo;&ldo;你住在哪里?&rdo;萧澜问。&ldo;城西三福街小院,门口有一棵大柳树。&rdo;陆追答。&ldo;方才为何要冲出来?&rdo;萧澜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