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说下来,赵佶原也不是那等严肃恭谨的皇帝,也就暂解愁眉。坐在殿中四下望,见郑皇后几案上放着一本书,折放着内页向上。显然是听到自己来时刚刚放下,便随口问道:&ldo;皇后近日读什么书?&rdo;
郑皇后见问,便道:&ldo;见读神宗正史,观神考与王安石君臣事。&rdo;
赵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得国是靠着英宗向太后一力赞襄,当时宰相章敦并不想立他,认为他不能象哲宗那样厉行熙丰新法。正因为皇位不稳,因此赵佶登基之后不久,便决意大力继承熙丰法。打着绍述父兄遗志的旗号,以显示他与父兄谋政是一脉相承,正合继承大统。
一面和郑皇后说话,一面走到案前,待要伸手拿起那本书来看时,却微微一怔,眼见那案头还放着两本书,却是一模一样的神宗正史。复又将手中这本打开封面来一看,也是神宗正史,且都是同一册。
郑皇后走到他身后,拿起那两本书来道:&ldo;官家,你可是见这三本书一般无二,故而疑惑?臣妾初时也道是这般,哪知三本书参看之后,方知同为正史,内里大有不同哩!&rdo;便信手打开手中的一本来,将书页翻到一页,赵佶已见那书中用朱笔划了几行,说的正是熙宁七年郑侠上书神宗,求尽废熙宁诸法之事,对其评价为&ldo;奸佞小人,妄发递铺,以细事摇动圣听,谋沮新法,赖圣心聪慧,不为所动,越三日,遂雨下沾襟,兆民欢悦,侠谋遂不成。&rdo;
赵佶看时,不解其意,却听郑皇后道:&ldo;官家请记,此乃官家践祜以后时所修神宗史。这一本却是元佑时所修的神宗史,且看这一段。&rdo;说着又将另外一本翻开,赵佶看时,又是一段朱笔圈出:&ldo;侠虽小吏,忠奋激发,不顾其身,以未信之身而谏,能以片言悟主,殃民之法几于是一举而空,虽然其谋终不成,而此心亦足以白于天下后世矣!&rdo;
赵佶眉头大皱,心说怎么同样一件事,就弄出不同的评说来?旋即醒悟,却道:&ldo;此必元佑党人所为尔!&rdo;
郑皇后微微冷笑,向赵佶道:&ldo;官家圣聪,果然能识其实,只是官家看这字体,可有几分相似?&rdo;
赵佶再看时,只觉得眼熟,猛的省起,愕然道:&ldo;莫非这都是出自蔡京之手?&rdo;
郑皇后再不说话,只是冷笑不止。赵佶将她手中两本拿过来,和着自己手上的那本,翻来覆去地看,内中各处但有不同处,都被郑皇后用朱笔点划出来,彼此对比,异同处一望便知。赵佶越看越怒,终于将三本书一起掷于桌上,拍案道:&ldo;好个蔡京,口口声声绍述为志,却原来只是反复媚上,如此小人!&rdo;
郑皇后叹道:&ldo;神考变法,富国强兵,哲庙承神考之志,屡挫夏贼,俱是不世之功业。官家留意治道,欲绍述熙丰良法,正是理所应当,但先皇变法时,每以得人为要务,谓虽有良法,亦须待良臣,倘若行法不得其人,则良法适足以害民尔。神考警言,官家何不记取?&rdo;
赵佶连连点头,道:&ldo;非皇后言,朕几不悟!原来蔡京动辄绍述。却是以此来迎合于朕,倘若朕要尽罢熙丰法,行元佑之道,只怕他也是一般儿赞襄如故罢?&rdo;
郑皇后盈盈秋水凝注,满眼尽是倾慕之意:&ldo;官家如此圣明,当真天聪难掩!&rdo;
美人垂注,赵佶心中顿时象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他本是素性轻佻易于激动的。思绪就像野马一样奔腾起来:&ldo;神考用王安石秉政,前后八年,后终其世不再复用,却仍旧行新法如故,可见这法出自上,而非在于臣,如今诸法俱在,足食足兵,朕可垂拱而治,何必变法之臣赞襄?况且神考用王安石秉政八年。哲庙用章敦秉政行新法。前后亦是八年,如今蔡京前后两相,统算也逾八年矣!可见一相八年。不可再用,如章敦末年奸言害朕,若非太后一力遮护,朕这皇位几乎不保!可见一相日久,必然养威弄事,气凌其主。&rdo;
赵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郑皇后在一旁又不再多说,只是拍他地马屁,这艺术家皇帝的思维一旦展开,种种附会之处不一而足。一会想:&ldo;王安石逢大旱与星文而免,蔡京亦前后遭逢星文与大旱,两者皆秉政八年,神考既然不再用王安石,我又何必必用蔡京?&rdo;
一会又想:&ldo;蔡京之弟蔡卞,为王安石之婿,始终赞助熙丰新法,虽经元佑更化亦不改初衷,似此方可称为绍述之臣了!只可惜因牵连张怀素谋反案。此生亦不得起用矣!&rdo;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终究汇成一条:&ldo;蔡京不必复用,亦不可复用,此种反复小人,如何可信之?&rdo;想通了这一节,赵佶心头犹如放下一块大石,顿时觉得这仁明殿里的空气都比刚才新鲜通畅了许多,而郑皇后看上去更是美艳如花,宛如仙妃一般,自是色心大动,携入帐中颠鸾倒凤不提。
只是艺术家的激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盏茶功夫,赵佶已经偃旗息鼓,伏在郑皇后身上呼呼喘气,任凭皇后唤来宫人,伺候皇帝清洁。
激情释放之后,大脑格外空灵,赵佶忽然想起一事要紧:&ldo;只是如今蔡京已经被朕宣召入朝,朝野咸谓朕将大用于他,于今纵是不用,却如何了当?更兼朝政未明,大臣威权不足,唯恐蔡京去后,政令不行,如之奈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