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孙遥趴在这冰凉的石桌上,第一时间其实并未睡着。
她仍在回想自己方才的冲动。
好像的确不该冲他发脾气,她想,不论最后嫁出去的是不是她,她都已经跟家里彻底闹掰了,公孙绮,公孙云平,她以为唯一待她还有点血缘亲情的两个人,却原来都恨不能立刻将她送走。
她看清了这样的一家人,即便不出嫁,家中也早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还不如跟李怀叙生活,好歹就目前看来,她在王府比在公孙府要如鱼得水的多,李怀叙待她,也比那一堆名义上的亲人要和气的多。
可他为何在济宁寺不过碰到了她一回,便要叫淑妃娘娘确认下是她呢?
公孙遥不知不觉间又拧起了眉头,紧闭的双眸,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她心底里其实是有一个模糊的答案的,结合李怀叙近几日的表现,那答案,好像也十分合理。
可她不是很愿意接受。
她心烦意乱,最后趴在桌子上,居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她又见到了娘亲,是她抱着她坐在船头,与她咿咿呀呀学唱南曲。
那时候的爹爹早已经走了,只留下她和娘亲在钱塘,相依为命。
可是她们在钱塘时的日子,其实过的还算不错。
五岁那年,公孙遥记得很清楚,有个教书先生经常上她们家的门来,给她们送这送那的。
娘亲起初还不要他来,无论他送什么,她都叫惠娘还回去,但后来,不知怎的,他又送来东西,娘亲却收下了。
后来,他们两家便时常来往。
就在她以为,娘亲马上要嫁给那教书先生,他们两家即将成为一家人的时候,娘亲突然病了。
她病的很重很重,光是请郎中看诊和吃药就花光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可依旧没什么起色。
教书先生起初还是会时常来看她,为她煎药,送吃的,后来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惠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知道娘亲这病是个无底洞,他便跑了。
再后来,便就是娘亲去世,爹爹亲自到钱塘来接她。
三年不见的父亲,再见到他时,她甚至都不敢叫他。
他好威风,身后带着好几个家丁手下,他把她抱起来,叫她迢迢。
一连几日没有清理过的胡渣刺得她脸颊生疼,她缩在爹爹怀里,突然之间放声大哭。
她终于见到了爹爹,可是她没有娘亲了。
如若再见到他的代价是失去娘亲,那她宁愿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
她想留在钱塘,留在娘亲身边。
离开钱塘的船只在梦里逐渐飘的很远,很远,江面上雾霭朦胧,她从一开始的被娘亲抱坐在船头,成了被爹爹抱坐在船头。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去面对未知的未来,她只有缩在爹爹怀里,不住地放声大哭,哭累了,梦里才能见到娘亲,心情也才会安稳。
……
打湿的衣襟浸在公孙遥的脸上,她的鼻子一抽一抽,鼻腔里呜呜咽咽,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蝉月抬头看看如今这日头,又看看她不对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上手,将她拍醒。
“小姐?”
她道,“小姐,醒醒吧,再睡下去,晌午都该过了。”
公孙遥总算睁眼,迷迷瞪瞪地去摸自己的脸颊,却只触到一派粘腻又湿滑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