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女先前受符纸所控,灵魂受损,需要在宿主体内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有所作为,也顾不上改变宿主的意志。这也意味着,究竟上了谁的身,谁也不知道。
但若是不做处置,任她休整好,恐怕她第一个便要血洗慕家。
于是,一场地毯式调查开始了,先是最有嫌疑的几个看守地牢的哑妇被秘密关到了不见天日的地牢,随后是几个在那天夜里被人见到曾经路过地牢附近的家丁,府内流言四起,一时人心惶惶。
一向作天作地的白怡蓉在此之前就病了,在床上一直躺到了年后,并未卷进这场风波。
关足了十个人,慕怀江决定收手了。
并不是他能保证怨女一定在这十个人当中,只是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吓自己,徒增烦恼。
他将白瑾叫来,舔舔因操劳而干裂的嘴唇:“阿瑾,慕声不杀了。”
白瑾抬起头,默默无语地望着他,眼里有一点责怨之意。
白瑾被白家精心培养起来,斩妖除魔无数,早就练得心硬如铁,不比寻常娇弱女子,饶是如此,她还是难以接受慕怀江的冷血与狠绝。
在此之前,他听从空青道人的办法,为了永除怨女之患,安排慕声泄出半妖之力,与其母同归于尽,一旦做成,便一次性解决两桩麻烦事。
她强烈反对,不惜与他大吵一架。
她只是觉得,慕声还是个孩子,先前被怨女蛊惑,差点弑父,现在又让他弑母,未免罔顾人伦——即便他有妖的血统,至少还有一半是人。
在他乖顺地靠在她怀里的时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冰凉的脸颊的触感,肌肤细腻柔软,和慕瑶小时候是一样的,软绵绵。
而慕瑶年纪还小,从不知道,这世间所谓正义,还藏有很多大人才明白的龃龉。
慕瑶畏惧慕怀江,循规蹈矩,只是每隔几天,小心翼翼地问她一句:“娘,弟弟什么时候能从黑屋子里出来?”
“娘,弟弟怎么从来不哭,恐怕是关在菡萏堂里吓坏了,为什么不把他放出来?”
“娘,弟弟已经七岁了,再不练功,就要晚了,难道爹不准备把他放出来吗?”
“……”
问的次数多了,她连搪塞的心力都没有了。冰雪般的小女孩,才是慕家新生的希望,而她和慕怀江,早就是腐朽的刀刃了。
“你待如何?”她不动声色地问。
“我要慕声留下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他只认你我做父母,瑶儿做姐姐。”
白瑾笑了一笑。
她明白他的意思,怨女的力量还在这孩子这里,拿捏住了慕声,是对怨女最大的挟制,也是他们与怨女抗衡唯一的资本。
“好啊。”她沉默半晌,带着苍凉的笑点点头,“不日我将回家一趟,求助于我爹娘。”
“但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全府上下,谁也不许再提慕声的血统,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十日后,白瑾从白家归来,双手捧着一只匣子。
匣子里装着白家在极北之地求来的月魄冰丝织成的丝帛,裁下了细长的窄窄的一条。
梳子顺着黑亮的头发向下,一梳到底,纤瘦的手捞起发尾来,握在手里,露出他的耳朵。
白瑾与他脸贴着脸,在镜子里看着他漆黑的眼眸,语气柔和,像是天下所有的给孩子梳头的母亲:“高一点,还是低一点?”
“……”他茫然的眸子慢慢地有了焦距,目光落在她脸上,定住了,他的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了她:“高一点。”
“好。”
她弯眼笑了,在眼尾弯下的瞬间,她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细密的眼角纹,像是腐朽木家具上拉出的蛛丝。
不远处,是慕瑶懵懂稚嫩的脸。
白驹过隙,蜉蝣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