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良家大宅上广场,又有石阶数十级,因为背阴,前几日大雪都未化尽,覆在路两旁。良厦在最前,良下宾在后,再往后是李观音、良椿,夜三更领着夜遐迩在最后,一行七人上了接引坪。
自然,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水花,即便这一场盛会真正的主角在这里,可接引坪上恁些人,又有哪个是冲着他来的?
良厦可不管这些,当先开道,领着二叔一家要去到最前面那张主桌上。
他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一会儿酒菜上齐后,让所有人都认识自己以后的娘子。
只是身后六人在最前的良下宾率先停步后并没有跟上良厦。
“三公子。”良下宾没有回头,在这人声鼎沸的接引坪最边缘,轻轻唤了一声。
直接就隐没在人声中。
可是夜三更却在下一刻回应,“我在。”
良下宾排开众人,向前。
“有人弹琴?”耳力非常人的夜遐迩忽然开口,耳朵循着声音臻首摆动。
离着最近的李观音瞧着自家相公离开,不知道是该跟上还是留在原地,听见夜遐迩问话,心不在焉的道:“家中大哥为了摆阔,特地从山外请来乐师在这加冠礼上烘托气氛。”
夜遐迩拽拽身后木匣,搓搓手,面朝向夜三更。
自然是明白姐姐心思的夜三更看看前面只顾前行不理身后几人的良下宾,略一沉吟便道:“好。”
夜遐迩心思何等缜密,在那小院里听弟弟跟良下宾闲谈便能猜到弟弟打算,抬手拉住李观音,笑道:“观音姐姐,听我给你弹个曲怎么样?”
李观音看看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夫君,又看看夜遐迩,颇为为难。倒是这一日来跟山下判若两人极为乖巧听话的良椿又露出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的笑,雀跃道:“好啊好啊,这几个月来没去山外城里听人弹曲,我都想了。”当下推着娘亲催着夜三更姐弟两人去找那班子山外来的乐师。
“看好我娘。”
声若蚊蝇,在这嘈杂接引坪里更是细不可闻,却又真真切切落在夜三更耳朵里。
夜三更扭头去看良椿,后者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踮脚四处找着那班乐队位置。
李观音也没了办法,任由女儿拉着手,与自家相公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面对这不请自来的几人,乐师里的头头儿自是不会违拗,毕竟看面前这几人举止打扮,肯定也是非富即贵,又在这接引坪上,谁知道是哪家少爷小姐,乐师可惹不起。
接引坪上人声鼎沸,自然不会有人注意这边忽然停止的声乐。
“编钟,箜篌,古筝,琵琶,二胡,箫,奏哪个?”夜三更问道。
“这些你都会?”良椿惊讶。
李观音在旁接口道:“夜二小姐在九州可是出了名的八绝才女,哪有不会的道理。”
夜遐迩笑笑,欣然接受了对方的称赞,道:“箫和箜篌都是口器,太脏。编钟太大,我怕是也奏不过来。二胡那声音太过压抑,可不适合良厦公子的成人礼,琵琶的话,我也好久没弹,怕让人笑话,就只有古筝了。”
夜三更扶着姐姐在古筝后面坐下,夜遐迩抬手抚上这素有“筝中蜀道”的二十一弦琴,心中却盘算着该有三年都余的光景没有碰过这东西了。
古筝之所以有“筝中蜀道”这称呼完全是因为其最难练就,就跟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般。由最早的十三弦发展到十六弦、十八弦,尔后又由前朝古筝大家郑音改良,再加五道音域,便有了现下最为流行的二十三弦古筝。在这指拃有余的方寸之间,莫说眼盲的夜遐迩,即便那些九州知名的琴师也是要全身心投入才不易出错,夜遐迩上手直接选取这最难的乐器,引得粗通音律的李观音也是刮目。
活动活动手指,夜遐迩卸下木匣立于身旁,戴上弟弟递过来的义甲,也不知是问谁,道:“想听什么?”
“高山流水。”良椿抢先答道。
夜遐迩巧笑倩兮,“可去哪找个知音与我唱和?不如我自己选一曲吧。”
良椿撇嘴,似是很不满这个貌似很厉害的眼盲琴师没有接受自己的建议。
夜遐迩双手按住琴弦,由头至尾从上到下熟悉了一遍琴弦距离筝盒长短,又摸索着调整雁柱,方才正襟危坐,于接引坪一角,脆声朗朗,“夜家夜遐迩,借阳关三叠,为君壮行。”
声音怎能盖过这接引坪上百余人闲谈笑话?
琴弦乍绷,松手间“锵”的一声,银瓶乍破,玉珠落盘。
“夜家夜三更借问,良兄何在?”
山风压下沸腾人声,瞬时寂静的接引坪有人震声附和。
“分水岭良家良下宾再三叩首拜谢夜二小姐三公子赏脸,斗胆邀兄长良下客上前领罪。”
接引坪上有鸦雀掠过又回,一亩方圆,天阴,无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