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上面这些话的时候,傅明旭只余下歉意——纯粹对苏茶的歉意。
他说:“要重置当年那场大火中的恐怖记忆,他就首先必须要重置出当年那种危机的景象,所以在你被绑匪威胁之际,他给了你假-钞,设计了你身陷险境,他再来救你,他以为救下你就能救回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成灰烬的自己……小茶,他是真心为了你们的未来努力过!他是真心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保护你的正常人,可他的思想却没办法全权受自己控制——这是他痛苦的根源。”
傅明旭眼中有泪光闪现,声音哽了哽:“事实上他成功了,成功确保了你没事,没让当年大火事件重演。可是他自己却失控了,他用残忍的手法杀害了四名歹徒,并且再度出现了幻觉,让体内恐怖的人格掌控身体,扭曲他的记忆,以致于口不择言地陷害于你……他吓坏了你,也吓坏了那个努力想要修正命运的自己。”
“你别说了!”
苏茶用尽力气打断男人的话,转过脸来,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男人同样痛苦的眼,声音飘忽地质问道:“你不累吗?如果你不累的话,那就继续为他的各种行为买单,直到你埋入黄土的那一天,看他能不能被你感化。”
“可我累了。”苏茶安抚着就快醒来的小女儿,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可我累。”
她说:“爱一个人,不代表要无条件的纵容,无底线的忍让,我现在的确年轻,但我很清楚,在今后的五年,十年,可能一辈子,我都不会再遇到像他那样对我的人了,我也不会再像对他那样去对任何人——如果我们这算是爱,那我打算将这种爱收起来,一辈子都不再提及。这样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等到那些不好的画面都变得模糊,就只会剩下零星甜蜜的记忆……”
傅明旭说不出话来。
这里已经是县城最好的医院了,可医疗条件却依旧显得破旧,病房的隔音效果极差,这一楼住的都是产妇,隔壁里闹哄哄的欢声笑语清楚可闻,是一家人在庆祝小宝贝的诞生,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相比起来,苏茶这间,就显示出无法言语的凄凉。
大约是这个缘故,使得傅明旭整整在病房内停留了七八个小时,两人至始至终都没什么言语,顶多也就是他怜爱地抱抱小孙女儿,逗逗爱笑的小家伙,再跟苏茶说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半句没有再提过傅衍。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男人抱着小女儿,苏茶热泪盈眶。
私心里,她其实很羡慕傅衍,因为傅衍哪怕是神志不清,哪怕是杀人放火,他还有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父亲。
而她曾经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有了一个可爱的宝贝。
她该满足。
“对了,你有见过沈衡吗?”天黑了,在傅明旭即将离开之际,苏茶问道,“他好像病了,挺严重的。”
“他病了很久了。”
傅明旭说完,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又低头亲了小宝宝的脸蛋一口,小家伙肉乎乎的爪爪挠他两下,他温和地笑出了声来,连连逗她叫爷爷,小宝贝哪里能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咯咯笑,欢腾得厉害。
傅明旭道:“对了,还没问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你取给她取名字了吗?”
“清颜。”苏茶温柔地接过他递回来的孩子,神色宁和地说,“她姓傅,叫清颜。”
“嗯,好名字。”
傅明旭笑了起来,两人对视的时候,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释然。
她让女儿姓傅。
苏茶选择不再跟傅家有瓜葛,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不会强行将女儿身上的另一半血液抹去,因为无论经历过什么,又或者还将经历什么,这个孩子是两个相爱的人所创造,这种爱意是祝福,不是诅咒,她没有必要忌讳。
即使今后很多年,当女儿问起,她依然可以肯定地告诉她:你姓傅,你的爸爸叫傅衍,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但他很爱我们。
傅明旭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苏茶对他说,以后别再写信告诉她傅衍的消息。
傅明旭答应了。
那时候,听到她颤抖着声音提出这个请求,男人心里想:她大概还是怕吧,害怕听到噩耗,害怕自己某一天就突然通知她——那个爱她又控制不住伤害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种害怕他最能体会。
所以答应得义不容辞。
……
傅明旭的这一次离开,苏茶的日子彻底回归到从前的沉寂,身边多了一个闹喳喳的小宝贝,原本枯燥难熬的时光也变得轻松很多——她渐渐学会了当一个母亲。
继那次分别之后,再收到傅明旭的来信,已经时隔一年。
九姑将信送来的时候,苏茶正在擦拭茶几,一岁大的小女儿在沙发上咿咿呀呀,手脚并用地爬来爬去……
坐在沙发上,苏茶心情凝重地拆开信封,等读完信之后,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地抱着小女儿,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如同被抽干力气一般,颤抖的手指捏紧了信笺。
【小茶,很抱歉又一次打扰你,但是思虑再三,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
傅明旭在信里简洁明了地说:昨天傍晚,沈衡突然在办公时晕倒,被送进医院的之后,检查出患有不治之症,a字头的。
a字头的……是艾滋。
苏茶浑身僵硬,思绪混乱成了一团浆糊,某些被自己不小心遗忘的记忆又冒出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