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深身子一震,他没有马上说话,倒是一旁的随从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王子,他不是汤采殿下,清醒一点。”
拓跋深重新在椅子上一坐,目光投向钟沉,恢复了平静:“呵呵,钟兄未免也太小瞧小王了吧,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成大事者不为情所困,何况阿采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宁采反而眉毛一扬,眸光流转地悠悠询问:“但是,为何柔然王子会认定吾皇口中所说的活物,会是……我呢?”
拓跋深愕然,呆了一呆:“你说什么?”
钟采自行站起,向前方走了几步,然后将手中一直捧着的那个匣子,平举过头,恭声道:“吾皇愿以此匣中之物,换取柔然王子的一个承诺。”
拓跋深的随从向钟采悻悻走近,瞥了他一眼,接过了盒子,然后又盯了他几眼,神色严峻:“们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这只盒子里装的什么?倘若是什么毒物暗器之内的,不是要害我们家王子吗?”他守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从宁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不到盒中所装之物,只能依稀看见那随从的神情猛然变得无比惊悸,然后,过了一会,露出狂热的喜色,他立刻捧着匣子,冲回了拓跋深的面前:“王子你看!天啊,真的是!居然是真的啊!”
宁暮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钟沉,钟沉感应到她的凝视,冲她微微一笑,但依然没有任何解释。
宁暮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期待,继续静观这场帝王之间的好戏。
过了一会,屏风之后,传出了一声嘀咕的议论之声讨,拉耳倾听,也只能依稀听得到几个人在说什么“真是独一无二啊”、“这绝对是稀世珍宝啊”、“呀,真的找到了啊,还真是神啊。”
联想之前齐王虞庚所说的话,看来拓跋深此次之所以来北音,原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而此样东西,却被钟沉先行寻到了,如今由钟采呈递过去,被当成了此次柔然和宣国的谈判筹码。
在宁暮的揣测之中,拓跋深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最终长叹了口气,挥袖低声道:“罢了。”
钟沉微微一笑:“王子这是同意了?”
“小王认输了。”
虽然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宁暮却发觉钟沉的手似乎轻轻颤了一下,继而缓慢地松开,原来,他再是如何胸有成竹,于外人面前保持一副沉静淡然的表情,也终归也是会紧张的。不知道为何,这个发现让她觉得有些欣慰,这说明,至少钟沉并非她之前所想的那般,完全残酷无情,要拿钟采取做交易,他的心依然是热的,即便是在对待这样的国与国的严肃谈判之时。因为,外人所看见的钟沉是那般沉稳,但此刻,只怕也有她,见过他不为人知的模样,他的敏感和脆弱,也是这辈子,也只有她陆昭宁能够清楚。
数年之前,她于空雾山上救了他,于是那一次后,朝夕相处,她发现了他的的身上有天下男子所及不上的优点,于是,她爱上了他。
数年之后,她以南国公主的身份,最终成为她枕边的梅妃娘娘,即便是暗藏报仇之心,恨归恨,但她看见他紧张,依然是心疼不已,也许,这便算又爱了一次吧。
宁暮突然好想把这些别人看不到的钟沉,用尽目光全部捕捉到,然后烙印到自己的记忆里,犹如被笔墨勾勒绘制而成的一道风景,然后一幅、一幅地装订成册,牢牢锁住。
纵使没有结局,但忆起当年华流逝,当她老了后,再从记忆深处将其翻出,然后打开册子,将这些事一页一页地翻阅,也会是很幸福之事吧?
这些的点点滴滴,她突然都想记住。
即使对他有过猜忌,有过矛盾,有过怨恨,有过痛苦,有过心寒,但,到此刻,也不忍一下忘记。
钟沉于她——便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似走非走,似远非远,却又似近非近。
宁暮转过目光,忍不住将钟沉的手又轻轻地握紧了一些,这是她主动想去给他定心,昔日从来都是他来给她定心,而今,她突然好想也以这样的方式去回应他,哪怕日后会成为敌人,会沦落到痛苦的边缘,此时此刻,她也不再惧怕了。
钟沉道:“王子,还没听朕所要索取的承诺是什么,如何这么快便认输了。”
拓跋深道:“小王答应你不插手北音的内乱,而且,彻彻底底地做个局外之人,做个观戏的,难道对钟兄来说,这还不够吗?”
钟沉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够。”他的声腔清润,犹若朗风、令人听起,却是如白玉般明净、棉软的丝线,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轻柔,但每个说出的字,皆显得果断坚毅,给人以不容回绝之感,这才是帝王的威严。
因此,当钟沉以一种当然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回应拓跋深“不够”之时,宁暮察觉到屋内的气息一下子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