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太后没有让她动手,她也容不下这个青玄了。云泥之别又到了给宫里送图样的时候,绣纺的老宫女终于带着白玉睛的纸扇,入宫了。可惜殷无狩住在摘星楼,身边的人都是皇帝亲点,实在送不进去。老宫女托人问了又问,终于打听到一个方法。祭坛还没修完,当初陪着殷无狩进宫的那十个弟子,就住在乾元宫旁边,单独占了个院子。这院子原先是给皇帝身边轮岗的侍卫住的,旁边没人看守。老宫女就托人把纸扇给送了进去。好巧不巧,来开门的是弟子里最年轻的一个。这些日子里,他天天对于殷无狩的种种事迹听的耳朵生茧,尤其是在皇宫里,宫人们对于这些事情更加上心,一见到他们就要打听圣师的旧事。有人问他的喜好,有人问他的出身,还有人问谁知道圣师同谁关系最好。明明往日里,青玄在苍梧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弟子罢了,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如今他却一飞冲天,将他们这些师兄弟狠狠甩在身后。从此,已经是云泥之别。让人如何不眼红?他们这些弟子当时都没跟着赫连执玺去后山,也就没有亲眼见过殷无狩施展神迹,认为至高之神只是刚好显灵,被他赶上了而已。不过凭着一张好脸和能言会道的嘴哄住了皇上而已,倘若给他机会,他也能做到。年轻弟子名叫慧智。其实他们这一辈的弟子都是慧字辈,只有青玄是从别处送来苍梧宗的,这才与他们名字不同。慧智收了纸扇,没和任何人透露,直接拿回了自己的房间。按那宫人所说,这是宫外有青玄的故人相托,特意送到宫里来的。他展开纸扇,只见扇子背面写着“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正面的空白扇面上则贴着一块绢布,绢布上是一封信,落款为一个“睛”字。慧智合上纸扇,心中翻滚着无边的快意。显而易见,这是圣师青玄和女子私通的证据。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竟然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想起殷无狩捐给养济院的那千两黄金,心中愤恨;当初在宗门里的时候,有铜板掉地上了,青玄都会弯腰去捡,现在又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实在让人恶心。若是他,哪怕要故作清高,也会把这笔钱捐给养大自己的苍梧宗,而不是毫无瓜葛的养济院!青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要在世间扬名罢了!如此惺惺作态,怎么当得起圣师之名。慧智紧紧握住纸扇,就像握住了泼天的富贵和机缘。当今圣上笃信神教,若没有青玄挡路,他们这些年轻弟子未必不能出头。他想到此处,心中一片火热。只是他若是就这么把纸扇交给皇帝,万一青玄矢口否认,怎么办?慧智思来想去,认为不能直接上交。他需要找一个同样对青玄有意见的贵人,帮他一个小忙。或者直接把这纸扇当作投名状,巴结上一个宫中的靠山。到时候哪怕皇帝不重视他,他也有了宫里的贵人照拂,再也不必担心无法出头了。-赫连执玺一路回了摘星楼。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摘星楼原本就是为祭祀祈福而修建的,因此建筑结构非常特别,整座楼八面镂空,层层飞檐,内部则用暗金色琉璃铺满墙面。这样的设计,站在楼里从每一个角度向外看,都能看到璀璨星河。而若是夜间从楼外向内看,则能看到在楼里的灯火从那无数精巧的镂空雕刻里照射出来,让整座楼阁显得精巧无比,美轮美奂。赫连执玺远远的看见摘星楼,眼角就带了点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殷无狩就坐在正堂里诵经,此刻他眉目低垂,温暖的烛光照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赫连执玺一迈入楼中,就闻到阵阵清香,又见袅袅轻烟如同云霞,围绕在殷无狩的身侧;满壁琉璃光华流转,衬着他藏红的法袍,雪色的肌肤,如画一般的眉眼,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仙境。他的唇角带上了些许柔和的笑意,轻声道:“法师。”殷无狩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安静颔首:“陛下来了。”他没有起身行礼,赫连执玺早就给了他不行跪拜之礼的权力。赫连执玺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拿起白日里剩下的奏折。刚要开始批阅,又想起方才皇后说的话。他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奏折,看向殷无狩道:“每年秋天,我都会带人去南山的皇家猎场。”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殷无狩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点头道:“在下随陛下一起去。”赫连执玺的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他有点想看看皇后如果见了圣师这副模样,会是什么表情。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追问道:“围猎颇为残忍,尤其弓马射杀,猎物常常鲜血横流。法师不担心见到血腥?”殷无狩放下手中的白玉念珠。他之前的猩红色玛瑙念珠已经给了赫连执玺,赫连执玺天天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现在这串是赫连执玺赏赐给他的。他凝眸看向赫连执玺,浅色双瞳倒映着烛光,在满墙琉璃的映射下就像缀着万千星辰。赫连执玺一与他对上视线,竟然顷刻间忘了言语。他后宫中美人无数,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见过。但她们美则美矣,却无人有殷无狩这样的风骨和气度。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气质,就像是历经千帆,看破红尘,而后返璞归真,再次回到年少的时候。阅历、智慧,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哪怕在那些纵横捭阖一生的老臣身上,赫连执玺也找不到这种看透世事的智慧和澄澈。每当与他对视,赫连执玺总有一种他已经把自己整个人完全看穿的感觉。这让他本能的感到危险,但同时又无比庆幸,因为如此强大的人甘愿做他的臣子,成为他的助力,他的翅膀。强者总是向往更强,这是人类的本能。在赫连执玺心中,能沟通天地的青玄,毫无疑问是神佛之下的第一人。他的强大有时会让人忘记他的美丽,而他偏偏又如此美丽,美的惊心动魄。殷无狩并不能真的看穿赫连执玺的思想,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在任务对象面前以各种方式呈现出自己最吸引人的一面。见赫连执玺盯着他看,他就刻意延长了和他对视的时间,深深望进他眼睛里,直到赫连执玺面色发红,仓促的移开视线。赫连执玺并不知道,此时与自己对视的这个看似年轻的弟子,实际上是一个在各个小世界里叱咤风云的怪物。虽然殷无狩的外表一直都是二十多岁的巅峰状态,但实际上按累计年龄算,他都有几千岁了。“陛下为何有此疑问?”殷无狩没有让沉默继续下去,主动开口道:“世间生灵无数,蛇虫鼠蚁尽是生命。”“见了毒蛇,如果不将它杀死,它迟早会害人,此时该当如何?”“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有罪而为牲畜,牲畜更贱而为蜉蝣;”“倘若行善没有奖赏,而作恶毫无代价,那此间就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天堂——行善者的地狱,作恶者的天堂。”他伸出手,握住赫连执玺放在桌上的手掌。赫连执玺周身一震。殷无狩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无比自然的一边握着他的手占他便宜,一边端正肃穆的说:“慈不掌兵。陛下身为人君,杀伐果断才能护住天道,倘若事事讲求仁义,优柔寡断,天道之威,就要一朝尽丧了。”